紫宸殿中,愤怒的喝骂声清晰传来。
刚刚走到殿前的赵巩,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殿内的怒骂声缓了下来,随即声音响起:“赵巩来了,进来吧。”
“喏!”赵巩低头拱手,然后快步进入紫宸殿。
头也不抬,赵巩站在殿中,拱手道:“天后。”
“东城的事情如何了?”武后直接询问太子进城之事。
“回禀天后,臣在前往东城的路上,听到了突厥二十四州酋长入京的事情,就赶了过去,太子的事情,交给了下面去办。”
稍微停顿,赵巩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名单递上:“这是臣从三方面获得的消息对比所得,请天后御览。”
武后拿起名单扫了一眼,最后点点头,说道:“做的不错。”
“臣分内之责。”赵巩躬身。
“那件事情,和南昌王有关吗?”武后目光抬起,幽幽的落在了赵巩身上。
赵巩拱手道:“臣今日在出城的路上,恰好碰到了南昌王,他这几日,一直都在忙昌州进奏院被风雪堵在天水的事情,至于其他,南昌王府内传来的消息,南昌王府的人手没有特别调动。”
武后微微颔首,没有特别调动,也就是说,所有的调动,全部都在正在范围之内。
所有的调动,全部都在监视之内。
武后抬头看向一侧,元万顷和裴炎肃然站立。
只是裴炎的头低的更厉害,而且十分难看。
“既然如此,那么这件事就不要查了。”武后突然的了结让赵巩神色一愣。
随即赵巩立刻拱手道:“臣领旨。”
“说说突厥人的事情吧。”武后的脸色沉了下来,突厥人突然来这一手,的确让人恼恨。
“是。”赵巩神色肃然,说道:“回禀天后,中书省的确接到过单于都护府今年进奏的名单,总共有两百余人,人数无错,但人名全部都对不上,夏绥等州察觉不妥,便立刻飞报长安,但中途大雪,奏报和突厥人几乎同时入京……”
“这是算计好的。”武后神色冷笑。
“是!”赵巩拱手,说道:“夏绥等州刺史,特意派出四百州兵连番护送,一直到了长安。”
从单于都护府到长安,几乎每个州的刺史都在边境派出四百州兵护送到另外一头,随时保证有四百州兵护送,同时在后面,还有上千人在盯着他们,随时会杀过来。
“到了长安之后,便由左卫将军萧嗣业负责,一番检验之后,飞报鸿胪寺,中书省,然后才允许其进入长安,酋长入住鸿胪寺客馆,其他下人住在怀远坊。”稍微停顿,赵巩继续说道:“臣和南昌王同时远观,突厥人疑似携带大量财物入京,很有可能是想赎买怀远坊的突厥人……”
“他们这是笃定朕不会拒绝。”李治从侧门走了进来,一身白龙丝袍,戴着黑色璞帽,身上披一件熊毛披风,威严摄魄。
赵巩,裴炎,元万顷同时拱手:“见过陛下。”
“平身吧。”李治走到了武后身侧坐下,然后目光看向赵巩问道:“可知突厥人中,是何人为首?”
“密卫还未来得及探查,不过南昌王笃定,是阿史那部的酋长阿史德·温傅。”赵巩没有丝毫犹豫,将李绚的话全说了出来。
李治轻轻点头,说道:“想来也应该是他,除了阿史那一族的人,其他人在草原没有这种号召力。”
“陛下,此事如何处理?”武后看着皇帝,沉声说道:“总不能真的让这么多长安突厥人,全部返回草原吧?”
“全部回去又怎么样,大不了今年苏毗之战不打,朕将南昌王,闻喜县公,燕国公,还有平阳郡公全部派到北疆,四路出击,东西横扫,朕就不信,这一战之后,突厥人还能对我大唐造成威胁。”李治忍不住一阵冷笑。
“陛下英明。”殿中群臣同时拱手。
这的确是一个可行的战略,虽然说损折了苏毗之战,但只要彻底平定了突厥,那么日后李绚大唐进攻吐蕃之时,就不用担心来自后方的威胁,他们可以全心全意全力和吐蕃对攻。
“南昌王不是说唐古拉山不好打吗,那就退一步,在苏毗打,正好可以将吐蕃大军从唐古拉山引出来。”李治的目光极度的敏锐,退一步换取空间时间,对大唐相当有利。
当然,仅限于目前。
吐蕃人如今正需要时间休养生息,一旦给他时间太过,吐蕃军力恢复,想要再打就难了。
但大唐也可以在彻底消灭突厥的威胁下,全心全力和吐蕃周旋。
无非就是时间长点。
无非就是很有可能在李治的有生之年,大唐拿不下吐蕃。
但如今皇帝这么说,怕也意味着他已经放弃了吐蕃的急攻之策。
就在此时,殿门外,一名内侍进入拱手:“启禀陛下,乐城县公,南昌王,闻喜县公,赵国公,彭城郡公,北平郡公,鸿胪寺卿刘公觐见。”
李治抬头,摆手:“传!”
随即,刘仁轨,李敬玄,刘审礼,裴行俭,李景嘉,李绚,刘伯英一起进入紫宸殿,众臣拱手:“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天后。”
“平身吧,突厥之事众卿都知道了吧?”李治抬头看向众人,说道:“都说说吧,你们是什么态度?”
众臣拱手,眼神沟通,几乎在瞬间,鸿胪寺卿刘伯英便率先站了出来。
“陛下,此番吐蕃二十四州酋长进京,臣于刚才接到了单于都护府奏文,言说二十四州酋长进京这陛下新年之喜,沿途关防已开。”
稍微停顿,刘伯英面色肃穆的说道:“臣看这本奏章,似乎中途在什么地方被截留了一下,本应十日之前就抵达长安的奏文,愣是拖到了今天。”
“突厥也是有能人的,他们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打朕一个措手不及,但偏偏只有两百多人,诸州都无法拒绝。”李治抬头看向李绚,问道:“朕真正在意的是风雪之事,他们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场雪。
南昌王,此事可行否?”
“回禀陛下。”李绚向左走出,认真拱手:“预测风雪不难,只需根据往年天气气候推测便可;但想要预测风雪有多大极难,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漠北,安北都护府已经提前下雪,而且规模不小,顺次推测,便可推测长安有雪。”李绚拱手,说道:“只需在草原之上,战马比风雪跑得快就可以了。”
“但是到了长城以内,他们又刻意放慢了脚步,目的便是为了让朝廷忽略。”李治轻轻冷笑,突厥人用心深沉。
李绚低头,突厥人此番二十四州酋长一起来长安,赌的就是皇帝不会真正将他们怎样。
“长安风雪如此之大,漠南漠北怕是也小不了。”裴行俭站出拱手。
众人同时点头,如果真的是有一场大雪灾,那么突厥人的情况会很不乐观。
当年贞观年间,颉利之所以那么快溃亡,除了内部政策失当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连绵数月的大雪灾。
突厥雪灾之后,必然入侵大唐,所以当年贞观群臣便立刻筹军兵伐漠北。
……
皇帝的目光在群臣之间扫过,他最后看向李敬玄,问道:“中书令,你说说吧?”
“是陛下。”李敬玄站了传来,拱手道:“臣闻此番突厥人进京,除携带大量金银珠财宝以外,还携带有八千匹骏马,臣看其换人之心甚坚……故臣以为此事可行,可用其金银珠宝换百姓北归,但二十四州酋长不妨在长安多住几年,多享受些荣华富贵。最好乐不思蜀……”
突厥二十四酋长,才是突厥真正的核心之人。
若是将所有的突厥百姓放归,但却将突厥人的部落酋长留了下来,哪怕只有半年回不到突厥上,草原上就该乱起来了。
从长安北归的百姓,长久居住在草原的突厥部众,没了部落酋长的调和,必然会会相互冲突,甚至相互厮杀。
真当大唐朝堂是什么善男信女吗,真要将他们全部都留在长安,死了也白死。
……
“此事不妥。”皇帝自己摆摆手,说道:“事情虽然紧急,朕还不至于如此不择手段。左相,你来说说。”
刘仁轨微微摇头,拱手看向皇帝:“陛下所言有理,突厥人此行,二十四族皆来,声势浩大,恐怕就是故意做给西域诸国看的,示威天下,同时让大唐碍于颜面,不能轻易而为,但如此也并非好事,真要让其全然归去,恐怕又涨其势。”
刘仁轨轻轻看了李敬玄一眼,微微点头,李敬玄的手段虽然狠辣了一些,但并非完全无用。
皇帝转头看向赵巩,赵巩立刻拱手道:“陛下,突厥人众,尽可杀之。”
皇帝颔首,沉吟片刻,说道:“要杀人,也不能都杀,甚至不能杀的太多,找两只跳的最欢的,让他们死的自然一样。”
“是!”赵巩拱手,退到一旁。
皇帝又看向刘仁轨,说道:“左相,伱继续。”
“是!”刘仁轨拱手,认真的说道:“突厥之事,根本在于人心,多年以来,突厥贵族在与大唐的贸易当中获得了巨量财富,如此才有资本来长安赎人,依臣看,既然人心不在,那么便让其走,但这中间操作却需要反复一些。”
“讲!”
“陛下,便是在突厥人当中,也是富人和穷人,富人掌握大量财富,穷人勉强生活,既然如此,那么便让富人先走,但在退籍时,翻倍言说其家产,翻倍惩罚,让穷人眼红,也让草原人带来的财富大部分填进这个坑里,如此,用在他人身上的便少了。”
刘仁轨言语之间,已经露出了杀机。
“继续。”李治身体微微靠后,神情满意。
“突厥人一心开战,这一战便无法避免,那么边关也该早做准备。”刘仁轨转身看向裴行俭,说道:“兵部应当从此时开始朝边关调兵,频繁一些,突厥人对我知之甚深,勿要被其看出破绽。”
“是!”裴行俭拱手领命。
刘仁轨抬头,继续说道:“从今日起,大唐输入草原的各种货物要开始加强管制……草原二十四族酋长既然都在,那么密卫和兵部职方司便应该开始刺探草原各部的兵力部署和调动……另外,突厥人当中也有亲近大唐的,找几个人的后裔,留在国子监读书便是……”
洋洋洒洒之间,十几条策略已经出于刘仁轨之口,老辣姿态尽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