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凤二年,正月初一。
寅时三刻,天光晦暗。
彭王府,“吱呀”一声,大门打开。
李绚穿一身紫色九蟒九章袍,腰间斜挂一柄八面汉剑,平静肃然的牵马而出。
李竹跟在一侧,手提灯笼,小心谨慎。
长街之上,韩王,霍王,江王等在京宗室诸亲王,郡王,郡公,世子,全部一身紫色朝服,站立各家府门之前。
韩王李元嘉站在最前,等所有宗室全部到齐之后,他一挥手,翻身上马。
所有宗室全部上马,然后依序排队,无声肃穆的朝坊门而去。
朱雀大街上,金吾站立,槊刃森严。
李绚随众缓行,神思却不由得飘散了开去。
今日是初一,正旦大朝之后,便会继续放假。
大唐除十日一休的旬假以外,元日、冬至,各休假三天;寒食清明连为一体,共休四天;夏至、腊日各休假三天。
元日冬至七天,那是玄宗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除了上面那些假期以外,正月十五、春秋二社、二月八日、三月三日、五月五日、三伏三日、七月七日、十五日、九月九日、立春、春分、立秋、秋分、立夏、立冬,各休假一天。
共计放假六十七天。
若是算上以后元日、冬至,改为休假七天,大唐官员,一年休假七十五天。
毕竟一月常假只有三天,比不上后世七日便有两天假期。
……
收回思绪,李绚目光朝四面看去,从各坊各街走出的官员在逐渐增多。
正旦大朝,在京九品以上职官及勋贵都要参与。
只不过绝大多数人,都只能站在太极殿之外。
只有五品以上官员,宗室,还有少数外国使臣,能进太极殿。
李绚目光扫过,许多官员的脸上都带着兴奋。
是啊,皇长孙出世,又赶上新年庆贺,皇帝大赦天下,足够他们欣喜了。
皇长孙出世。
想到这里,李绚的神色肃然起来。
虽然他在这件事情当中出力很多,但最后,却是异常果决的抽身。
如果李贤昨夜能等他谈上一谈,或许李绚还会尽力的帮助他。
但一夜过去之后,一切都晚了。
东宫的无数官员,早就在这一夜过后,为今后的行止做好了准备。
李绚现在再说,已经无力回天。
其实对李贤来讲,以皇长孙为依托,改变之前咄咄逼人的行事作风,改以温和姿态收拢人心,以堂皇大势,慢慢的渗透朝堂,最后获得不可推翻的力量,这才是正道。
但现在,这些人的做法恐怕会很激进。
在极短的时间里,他们就会想办法将太子的权势铺展开去。
李绚微微摇头,轻叹一声,李贤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他真正的敌人是谁?
他一直以为是武后,但这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太子的敌人,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
李治如果不是有病,也不会通过武后来权衡朝堂。
但多年以来,武后也不过是参与朝堂,协助皇帝治理朝政,但真正最后拍板的人,依旧是皇帝。
只要武后不往前更进一步,她和朝臣之间,是不会发生太大的纠纷和矛盾的。
但有的时候,皇帝会主动挑起武后和朝臣的矛盾。
甚至一句话,他就能做到这一点。
比如早年,他说要禅位太子李弘,武后立刻就急了;他说要传位皇后,宰相们立刻就急了。
所有人都被皇帝玩弄在鼓掌之中。
李贤就是看不透这一点,以为自己的对手是武后,才一次又一次的引发和武后的矛盾,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皇帝。
一个皇长孙,如果武后下手狠一些,以皇长孙为由,向后退上几步,那么李贤立刻就会正面对上皇帝。
到时候收拾李贤就是皇帝本人。
可惜,李贤看不透这一点,还在朝这条死路上大踏步的狂奔。
如果他昨夜肯等一等李绚,那么李绚会隐晦的提醒他这一点,但是他没有。
自此之后,李绚便不会在他的身上,花费更多的精力了。
李贤已经没有后退之路了,他和武后,和北门学士的纷争冲突会越来越激烈,甚至最后直接对上皇帝。
李绚摇摇头,他在李贤身上付出的精力足够了,也是时候将一切放在自己的身上了。
……
远处太极宫的宫门清晰的出现在视野之中,
无数金吾肃立,旌旗招展,刀枪林立。
左金吾卫大将军房先忠,右金吾卫大将军薛孤吴,一左一右分别站于宫门两侧。
宫门之外,百官站立,肃然敬畏。
李绚的目光不自然的落在了薛仁贵的身上。
今日的他,穿上一身的战甲,作为一名武将,出现在朝堂之上。
红色的披风仿佛用血染成了一样。
后面的番邦使臣,看到薛仁贵,都忍不住的双脚发软。
都被杀怕了。
李绚心里满意的一笑,但随即就轻声叹息。
可惜了这一次大军主帅之事,没有薛仁贵什么事了。
皇长孙出世,皇帝会将这个面子给太子,大军主帅的位置发给工部尚书,彭城郡公刘审礼。
至于薛仁贵,他可能要重归代州,镇压突厥。
如今西突厥叛乱,东突厥可能也会不稳,不调薛仁贵西征,不是一件坏事。
既然大局已定,李绚就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刘审礼为大军主帅,那么李绚就不可能会进入大军主力序列。
刘审礼要么用他来调运粮草,要么就让他做一路偏师。
李绚心里微微摇头,刘审礼身为工部尚书,能调用的人才太多了。
构建粮道之事,根本用不着李绚。
用他做一路偏师,除了能最大程度吸引论钦陵注意以外,或许在不经意间,李绚也能创造奇迹。
这样一旦前锋大军被吐蕃人阻截,李绚也能最大程度的从偏路突破。
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不过这件事情想要做好,李绚就需要一些其他的助力。
不经意间,李绚的目光落在了前方,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检校右千牛卫将军,梁郡公李孝逸的身上。
……
“咚咚咚”,五更鼓响。
轰然之中,宫门大开。
李绚站立在队列之中,随着群臣,身穿吉服,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进入太极殿中,李绚平静的站于右侧第二排,诸王的位置之中。
今日,他是大唐皇室宗室,南昌郡王。
目光平静的环顾,左侧第一排,诸臣的最前方,有一个位置空缺了开来。
李绚眉头一挑。
那里是中书令郝处俊的位置。
怎么,他今日没来吗?
正旦大朝会,在京诸臣都要参加。
只要不是病的走不动路,或者皇帝有特旨不用来的,基本都得来。
是有别的事情吗?
李绚悄悄的将这件事情记在心里。
他的目光微微一转,落在后侧诸国使臣当中。
一道非常显眼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视线,吐蕃国使扎巴拉。
高大魁梧的身材,但阴郁冷沉的面容,让人忍不住的想要远离。
大唐和吐蕃之战,已经进入第二年。
去年以大唐获胜为暂终,今日,最后结果如何,还要看双方的刀锋谁更硬。
仿佛察觉到了李绚的目光,扎巴拉抬头看向李绚,神色之间带着一丝冰冷和厌恶。
虽然详细军报没有传出,但青南,青北,青西,一次次大胜的消息传来,百姓都能看到飞驰报捷的千牛卫。
皇帝也适时的传召全城大庆,消息自然会传到扎巴拉的身上。
尤其是立战功最多的李绚,每一次都是成千上万的人头,哪怕有虚报,扎巴拉也知道死在李绚受手上的吐蕃士卒,人数绝对不在少数。
两个人再度相遇,扎巴拉几乎是恨透了李绚。
李绚目光平静的扫过,这位吐蕃国使的利用价值,几乎已经少到了极致。
新罗国使钦钝角干,还有倭国使者道真和尚,看到李绚的目光垂落,都无比恭敬的低下头。
尤其是新罗国使钦钝角干,他现在真的是很庆幸,李绚当初没有前往新罗。
不然,现在的吐蕃就是会当初新罗的下场。
新罗可还不如吐蕃。
下场有多惨,可想而知。
……
太极殿门前,一声高呼传来:“圣人到。”
李绚双手捧象牙笏,微微低头。
一众朝臣,宗室,外使,还有李显,李旦,全部躬身垂首。
身穿黑色金边九龙九章衮龙袍,头戴白玉十二旒,面色温和的皇帝李治,带着一身凤袍的武后,平静稳步的走到了高台之上,然后直接坐下。
内侍省典议向前站出,高声喊道:“圣人至,众臣行礼。”
殿中群臣同时向前半步,单膝跪在地上,脱去鞋舄,解下佩剑,最后双膝跪倒在地,行大礼跪拜,齐声高呼:“臣等拜见陛下,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内侍省典议肃然高呼:“兴!”
“谢陛下!”众臣缓缓起身,肃然站立,双目低垂。
侍中赵仁本从群臣之上走出,走到大殿之中,躬身道:“臣,侍中,赵仁本启奏,上元三年,仪凤元年……”
李绚低头垂首,神色肃穆,但心中却忍不住的松了口气。
上元三年,大唐筹备多年的吐蕃战事终于开始。
一战之下,三万吐蕃士卒,六万吐谷浑士卒,或死或降。
青东,青南,青西,青北,全部落于大唐之手。
如今之剩下乌海高原还未落下,一旦乌海被下,整个吐谷浑故地,就将全部落入大唐之手。
今年的重点,便是拿下乌海,守住乌海。
这一点是最难的。
李绚轻吸一口气,神色平静。
大朝的礼仪,在一项项的进行。
侍中承奏,皇帝宣制,群臣恭贺,千牛舞庆,诸州献瑞,诸蕃进贡。
一切都顺利如常,即便是去年桀骜无比的吐蕃国使扎巴拉,今年也恭敬的如同小猫一样。
突厥,大食,波斯,天竺,吐蕃,新罗,倭国,于阗,龟兹,焉耆,疏勒,琉球、安南、真腊、爪哇、回纥、铁勒等共四十余国国使,俱都献上贵重礼品,诚敬降服。
……
“启奏陛下,贺献瑞讫,大礼已毕!”赵仁本再度跪拜在大殿中央,手里捧着奏章记载着今日大朝一切详情。
御座之上,李治微微点头,随后道:“兴!”
赵仁本站起,然后躬身退入了众臣之中。
李治抬头看向殿中群臣,微微笑道:“去年一年,有赖臣工奋祚,国运日盛,太子努力,皇孙降世,稍后两仪殿中准备了丰厚美食,还请诸卿盛享。
初三之日,朕要祭祀天地,还请诸卿劳累,与朕一起前往,敬告天下!”
“臣等遵旨。”群臣拜首。
“当当当当当!”蕤宾之钟响起,太和之乐应奏。
“朝讫,圣人出,两仪殿大宴群臣。”
“臣等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