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门外,灞河之上,三艘巨大的官船停靠在码头岸边。
一人身穿墨绿色罗衣,头上插一木簪,满脸苦色,有些无所适从的站在最前方船首之上。
在他的身后,还有数名金吾卫持刀警戒,但眼底深处全是戏谑。
远处的城墙下,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对着他不停的指指点点,不时的有人朝地上唾弃,嘴里骂骂咧咧。
船头上即便是听不真切,但也知道骂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尤其是长安人特有的骂腔,真听起来,还是特别有味道的。
码头上,一袭黑底金丝长袍的李绚,背对着上面满脸苦涩的钦钝角干,和眼前的金吾校尉秦俊在做交待。
兵部和刑部那边要继续盯着,实在不行就和千牛卫联手。李绚低声的告诫秦俊。
放心,这件事金吾卫还顶着住,实在不行,就由程将军出面。秦俊嘿嘿的笑了两声。
金吾卫转头去盯兵部和刑部,是李绚定的。
东海王在突厥王族逃离长安一案中,已经表现出了他对兵部和刑部特有的兴趣,所以李绚断定,东海王肯定还会对兵部和刑部下手。
这就是金吾卫的机会。
在刑部,大理寺,和其他部衙死盯着刘广业一案不放的时候,金吾卫已经转变了方向。
秦俊不得不承认,这个策略相当的高明。
现在虽然各部衙对刘广业一案调查的隐秘,但一些渠道透露出来的信息都说明,各方的调查都开始停滞不前。
虽不能说这是一条死路,但想要有所进展,已经容易了。
各方都是查案好手,狄仁杰虽然出色,但能不能够在东海王手上查出线索,还很难说。
秦俊一笑,李绚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程处弼是武后非常信任的重臣,其程度甚至还要在明崇俨和诸北门学士之上。
他如果肯出面向上顶着,那么就是裴炎和裴行俭都到了,金吾卫查到的那些东西,他们也能保住。
可如果程处弼和裴炎、裴行俭妥协了,那么金吾卫就算是抓住了东海王也得交出去。
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也就说明这件事情被武后知晓了。
小心一点,东海王能够安然无恙到现在,手下也不乏能人,别一不小心被人家设陷阱埋了你们。李绚忍不住的提点一句,秦俊的脸色瞬间肃然,然后认真的点点头。
李显那个家伙托我给你带句话,今天他不能来送你了,不过你上回说的那些东西,还得再送一些到英王府。秦俊有些好奇的问道:你给李显送的是什么?
一点东南特有的玩物。李绚摆摆手,然后轻叹一声道:他现在想玩,就让他多玩一些。
李显现在还有的玩,过两年可能就是想玩都没得玩了。
秦俊点点头,然后目光从李绚肩头越过,落在他身后的大船上,低声告诫道:我问过一些乘船跨海去过新罗的老卒,冬天虽然风速快,但还是也非常凶险,你要小心。
李绚嘴角微微翘起。
如今,在秦俊和朝野绝大多数人眼里,皇帝派李绚担任江南道筹兵副使,恐怕就有让他远赴东岛和新罗作战的意图。
然而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事本身就是一个幌子,他们这么想,也正是李绚和中枢那些人想要看到的。
李绚笑笑,说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过倒是长安,你帮我盯着点,秋官尚书好像看我不顺眼,上面的事情,有我家岳翁盯着,但我就担心,他在暗地里做些手脚,拿我们几家的那些事情说事。
秦俊立刻肃然了起来,秦家并没有继承
秦琼的爵位,相比于程家,这几年更是落寞的可怕。
尉迟家也是一样。
不过瘦掉的骆驼比马大,几家合力,还是在西域商道上开出了一条新商路。
如果裴炎真的盯上这件事情,他们几家除了和裴炎硬干以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因为这条商路的命脉并不在他们的手里,只掌握在李绚的手里。
没有了李绚,也就没有了这条商路。
你放心,大事我管不了,但商队的这些小事我会帮你看好了。秦俊立刻肃然了起来。
他和尉迟循毓不一样,他和李绚是发小,在这些事情上,会更加的站在李绚的立场上。
倒是尉迟循毓,他本是雍王府的参军,自以为李贤上位太子后能够更加的发达,但根本没想到,在李贤成为太子之前的一个月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疯狂的投靠李贤。
尉迟循毓虽然是尉迟敬德的孙子,但说实话,在雍王府并不怎么受重视。
他本身也不是李贤的亲信,和李贤之间的关系还远远比不上李绚。
如此,我就放心了!李绚轻轻松了一口气,随后他看向城门方向,发出一声惊疑:咦!
城门下,一名绯色官员从率先骑马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兵部的一干官员。
李绚眼睛顿时一睁,满脸的难以置信:来遂。
来遂带着兵部的一干手下,来到了李绚面前,对着他认真拱手:下官兵部员外郎来遂,见过南昌王郡王。
李绚赶紧拉起来遂,满脸好奇的问道:来兄请起,怎么这次来的人是你呀?
这一次李绚前往扬州,兵部,户部和工部都会派员随行。
毕竟是朝廷向新罗派遣援兵,虽然主事的是扬州都督府长史窦玄德,但方方面面兵部都要参与。
工部是修船的事,户部是征兵的事,虽然不主管,但必须要监督。
看来来兄此次是真的下了决心啊!李绚轻叹一声,来家这一次是真的要介入兵事了。
此次虽然说大多数是幌子,或者说好听些是战略欺诈,但终究还是要有一批人前往东岛支援和协助撤兵的。
总要往上多走一步的。来遂笑笑,眼底深处,闪出一丝清明。
李绚有些恍然的点头,其实来遂早就有外放之心,只不过早先的时候,他是李弘东宫的属官,如果李弘生前就出去任官的话,难免会卷入到李弘和武后的斗争当中。
如今李弘过世已久,来遂身上李弘属官的标签已经极尽的淡化,现在正是出外的最佳时机。
再加上东岛的战事虽然凶险,但是比之和吐蕃之战不知道要轻松多少。
来兄,请!李绚伸手,请来遂上船。
日后就拜托二十七郎多多照顾了。来遂对着李绚笑呵呵的拱手,然后挥手带着刑部的众人和兵丁,一起上了第二艘船。
兵部,工部,户部的人相继到来,让李绚稍微感到有些可惜的是,户部来的人不是韩江。
下官秘书郎薛仲璋,见过王爷!薛仲璋穿着深绿色官袍对着李绚沉沉躬身。
秘书郎,正五品下,秘书省属官,武承嗣的手下。
李绚很客气的拱手,将薛中璋扶起,认真的说道:薛郎请起,此次要麻烦薛郎了。
王爷客气。薛仲璋对着李绚微微拱手,然后带着中书省和秘书省的一众官员等上了大船。
李绚此次南下与上次不同,上次,他是直接前往婺州赴任,但这次除了担任筹兵副使以外,还担当钦差负责宣旨。
中书省和秘书省的人,除了负责保管圣旨和
官印以外,还担负监察职责。
窦玄德身为扬州都督府长史,此次就担任江南道筹兵大使,负责整个江南道对东岛的支援。
中书省的监察官都要跟着。
船首上的钦钝角干看到这么多人,脸色早已经是一片难堪。
新罗此次虽然有想要击败大唐之意,但更多的,还是要策应吐蕃与大唐的战事。
此前已经有明确的消息说大唐要撤兵,所以他们才想在大唐撤兵的时候,狠狠的从大唐的身上扯下一块肉来,但怎么都没有想过,要和大唐再度全面开战。
眼下,朝廷大动干戈,表明了一副要增援安东都护府的意图。
尤其如今已经快到冬季,如果唐军在十月底前不撤的话,那他们很有可能就不撤了,将会继续长期在东岛和新罗僵持。
这一点是新罗最不愿看到的。
这些年,大唐和新罗开战,大唐自是耗费严重,但新罗也好不到哪里去。
甚至不客气的讲,新罗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正是因为笃定了大唐要撤军,他们才敢有所行动,可如果大唐被激怒,不但不撤军,反而掉过头,派遣大量的兵卒进入新罗,和新罗决战,新罗立刻就要倒霉。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大唐暂停了对吐蕃作战的准备。
如果大唐准备不顾一切,调集力量准备扑灭新罗,这就太惊悚了。
虽然新罗人并不担心,大唐增兵就能将他们灭国,但再有战事,新罗人最后一的点家底也会被彻底的毁掉。
这一点是是钦钝角干这种明智之人最不愿意看到的。
尤其这一次,他们只是想趁着大唐和吐蕃开战,准备捞一点便宜,可如果因为动手太狠,反而替吐蕃吸引了大唐的注意,那他们这群人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钦钝角干现在已经有些后悔,但这些事不是他能阻止的,因为这些事在年初,吐蕃人抵达新罗时就已经注定了。
李绚抬头看了一眼钦钝角干脸上懊悔的神色,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憎恨。
新罗人历来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更是家常便饭,不好好的收拾他们一顿,他们是不会知道疼的。
李绚现在有些明白李治为什么要将倭国人也拖到这场战事当中来。
有倭国人在后,新罗人担忧之下,才不会全力对大唐动手,大唐才能安稳动手。
李治这么做,除了留有将来再图攻灭新罗的种子以外,也想看看。
新罗和倭国这两个国家,如何狗咬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