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鸿胪寺内。
两名鸿胪寺的低级录事相携一起从外面走进,相互间窃窃私语。
一名身材偏瘦的录事低声说道:“昨夜之事知晓了吗?”
“知晓了。”个子偏高,山根略长的录事稍微凑近,面带冷色的说道:“卢主簿昨夜失言,用不知道哪里传出的流言质问少鸿胪……呵,礼部尚书,谁知道哪年才会发生的事情,他竟然也敢拿出来胡说,也就是少鸿胪不计较,不然,非要治他个失礼之罪不可。”
一夜时间,昨夜之事就已经在鸿胪寺臣僚之中传扬了开来。
绝大多数人都在指责卢主簿胡言乱语,另一面,都在夸赞南昌王宽容大度。
甚至去年深秋,南昌王所做那首“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之诗,也重新在整个鸿胪寺臣僚之间传了开来。
就在两人低声讨论昨夜细节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鸿胪寺门外响起。
两人下意识的回头,赫然就看到了一群金吾卫出现在鸿胪寺门外。
为首的,正是一身绯色官袍的李绚。
……
李绚一脸郑重的走到鸿胪寺大门下,右手拄在腰间长剑上,高声喝道:“从即刻起,整个鸿胪寺上下,所有一众人等,俱都不得乱动,全部站立原地,违令者,斩。”
众人无比诧异的看着李绚,眼神中带出一丝惊骇。
这里是鸿胪寺,大唐对外邦交之所,南昌王即便是鸿胪寺少卿,他也无权这么做吧。
也不管别人什么反应,李绚直接留了四名金吾卫守在门口,然后指挥其他金吾卫将士,快速的前往各院,而他自己则急匆匆的去见鸿胪寺卿刘伯英。
早就有人将事情禀报了刘伯英。
当李绚赶到了刘伯英值房外的时候,刘伯英刚好一脸疑惑从里面走出。
与此同时,杨善也从值房走出。
李绚立刻急促的上前拱手:“见过大鸿胪,见过杨少卿。”
刘伯英直接摆手,看着李绚问道:“南昌王,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是!”李绚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拱手道:“下官怀疑司仪署主簿卢焕乃是东海王安插在鸿胪寺的眼线,故而一大早便急匆匆的带金吾卫进来抓人……此事绚已经通知千牛卫和大理寺,他们的人立刻就会赶回来。”
“南昌王如此怀疑,可有实据?”刘伯英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是鸿胪寺卿,李绚身为鸿胪寺少卿,指责鸿胪寺内有逆贼同党,根本不通过他这个鸿胪寺卿就贸然行事,也太有些不把官场规矩放在眼里了吧。
李绚苦笑一声,拱手说道:“下官非是莽撞之人,昨夜之事,下官原本只以为主簿卢焕乃是受某位特别人士请求,来故意难堪下官,直到今日起床,脑海中闪过一事,才顿觉卢焕身份有疑。”
“有疑?如何说?”刘伯英看向李绚,眉头微微皱起,心中却不由得紧了起来。
李绚放下手,看了杨善一眼,然后才苦笑着说道:“大鸿胪可还记得,下官昨日所说,下官怀疑,新罗请罪使和吐蕃使臣,都曾经和东海王有过交流。”
“没错,昨日南昌王的确说过这话。”杨善的脸色自从李绚提及东海王开始,就已经无比的谨慎了起来。
刘伯英微微点头,脸色已经有些微微发青。
李绚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这其中还有一事,是下官昨日要说,但话来却忘了说的,那就是下官接下来要追查吐蕃使者,还有新罗请罪使,他们究竟是怎么见到东海王的?”
“追查吐蕃国使和新罗请罪使的踪迹?”刘伯英微微发愣,这事不是不能追查,只是……
李绚耸耸肩,苦笑,接话道:“无论是吐蕃使者也好,新罗请罪使也罢,他们在长安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鸿胪寺的同僚在一旁盯着,毕竟这两国与我朝关系实在紧张。”
新罗和大唐,即便是到了今日,双方之间的战事还没有彻底停歇,甚至他们还计划要在明年春天攻击大唐。
若不是没法准确知道,新罗攻击大唐城池的具体位置,那么大唐边境将领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无穷的陷阱在等着他们了。
所以,即便是去年新罗人请罪而来,但大唐也是绝对不可能随意的放开对他的监控。
新罗请罪使在长安的行动,每时每刻都在有人盯着,疏忽的时候极少。
新罗都是如此,吐蕃更甚。
甚至吐蕃整个使团都在大唐的监控之下。
吐蕃数年前,在大非川给大唐带来的伤创,唐人一辈子都记得。
尤其是皇帝,时刻在准备着反攻吐蕃,历经数年准备,和吐蕃之战眼看就在眼前。
如此情形之下,大唐又如何会让吐蕃使者在长安随意行动,刺探情报。
鸿胪寺看似是在做迎宾和朝中礼仪之事,但实际上,刺探外国情报,保证大唐机密不被外敌窃取,也在他们的职权范围之列。
此种情况之下,吐蕃使者又是如何从其他人手里获得大唐更多的情报的呢?
有人在通风报信。
何人?
鸿胪寺司仪署主簿卢焕。
这就是李绚锁定的目标。
看清楚了李绚的想法,刘伯英的脸色虽然沉了下来,然眼底却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反倒是一旁的杨善,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反驳道:“王爷虽然所言有理,但却缺乏足够的证据,总不能因为昨夜卢主簿说了几句不妥当的话,就断定他是东海王的人吧?”
“那么杨兄告诉小王,昨夜酒席之上,卢主簿为何平白无辜的说那番话,难道仅仅是因为看本王不顺眼吗?”李绚一句反问,直接将杨善问在了原地。
卢焕昨夜之所以那样做,无非就是因为在他的背后,还有他人在指使,要给李绚一个难堪。
这就是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至于那人是谁,一时半会也无人所知。
但是臣僚之间,他们早就已经锁定了杨善。
看着杨善愣在那里的模样,李绚轻轻摇头,说道:“其实小王昨夜也未曾打算要进行检查,毕竟小王昨夜应对尚妥,只是今日突然想起,鸿胪寺内可能会有问题……
若是那卢主簿就是有问题之人,那他昨夜的所作所为就令人深思了,甚至如果今日还有后续动作,那后果绝对难以想象。”
后续动作,后续什么动作?
杨善还是迷茫之间,刘伯英已经反应了过来,立刻冷声说道:“查,不管如何,即刻抓捕卢焕。”
看到刘伯英在转瞬间已经彻底变了态度,李绚立刻拱手:“遵令。”
李绚一转身,刘伯英就拉着杨善,跟着往前走:“走一起去看看。”
“喏!”杨善此刻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似乎有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情正在发生。
南昌王在今日晨起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这点,而刘伯英在经过李绚的提醒后,也快速的明了其中的蹊跷,但杨善……
……
司仪署在鸿胪寺东跨院,李绚和刘伯英等人抵达的时候,金吾卫已经死死的封住了这里。
崔鼎快速的走上前,低声在李绚耳边低语。
李绚眉头一跳,脸色立刻难看了下来,侧身低声说道:“让大理寺的人快点过来。”
刘伯英看着里面聚在一起的司仪署官吏,还有严密守卫的金吾卫,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转身看向李绚说道:“南昌王,究竟发生何事了?”
李绚谨慎的看了杨善一眼,杨善顿时闪起一丝疑惑。
李绚向后挥挥手,四周的官吏立刻被驱赶远去。
这个时候,李绚向前两步,站在司仪署院门外,对着刘伯英和杨善,认真的拱手说道:“金吾卫来晚来了一步,卢焕死了。”
“死了,怎么死了?”杨善脸上顿时露出无比的震惊。
“还能是怎么死的,被人当做棋子利用了一次,然后连命也被人给玩死了。”刘伯英的脸色异常难堪,狠狠的瞪了杨善一眼,然后才咬牙说道:“这些人的手段可真是狠啊!”
相比于世家出身的杨善,久历宦海的刘伯英对这其中的玄机看的最透彻。
“都等着,谁也别进去,让大理寺的人来查。”刘伯英狠狠的摇了摇头,然后抬头看向李绚,脸上挤出一丝惊叹:“南昌王果然敏锐,竟然能察觉到这一切背后是东海王在操作。”
杨善站在一旁,脸色一愣,随即恍然。
这事不管是不是东海王在操作,最后也必须是东海王在操作。
李绚苦笑一声,摇摇头,说道:“昨夜,小王也一直以为是有人在作局,但昨晚,小王应对的还算不错,原本还想在今日再来看看,对方还有什么手段,晨起脑海灵光闪过,这才有些怀疑,卢主簿和东海王的关系,虽然有所把握,但毕竟没有实据,原本还想搜一搜,但没想到他们竟然直接动手杀人了。”
刘伯英有些明了一切,点点头,如此倒也说的过去。
……
狄仁杰站在卢焕尸体旁边,低下身去查看卢焕的脸色,发黑发暗,但奇怪的是,被人杀死的卢焕,脸上却是一片安详。
回头看了眼插在卢焕背后的长刀,狄仁杰面色肃然,随后又转头看向前方,卢焕的右手长长的伸出,五指张开,似乎在遮掩什么。
狄仁杰抬手,将卢焕的手从地板上移开,手下赫然写的带血的五个字:“南昌王杀我”。
字迹很清晰,笔直。
狄仁杰立刻抬头,看向门口方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庭院三人之中的李绚。
此时,一名千牛卫正好从门外过来,低声在李绚耳边说了几句,李绚立刻有些恍然了过来,神色也轻松了下来。
这个时候,刘伯英看向狄仁杰,直接问道:“狄寺丞,卢主簿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狄仁杰拍了拍手,站起来,扫了一眼满屋混乱的场景。
最后他轻轻的抹了一下唇上的胡须,沉声道:“屋中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刀痕也很多,而且,此人来在临死前留下了遗言,说是南昌王杀他,但下官研判之后,,此人断然是自杀。”
断然自杀,狄仁杰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个被人用长刀贯穿后背的人,如何会是自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