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绚神色肃然的走进紫宸殿,殿中只有李治一人在批阅奏章。
李绚立刻拱手,认真说道:“臣,逻些道行军总管,昌州都督,昌州刺史,南昌王绚,拜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平身吧。”李治放下手里的金笔,抬头看向李绚,问道:“已经见过太子了?”
“是!”李绚躬身,说道:“殿下虽然日渐成熟,但臣还是有少许不放心,故而多言语了几句。”
“仅仅是言语了几句。”李治有些好笑的看着李绚,无奈的摇摇头,说道:“就是你那几句话,恐怕东宫一整年都不会出事。”
“陛下说笑了,有薛相和姚詹事在,东宫的大局本就不会乱,再有苏司马、程舍人和田洗马在下面奔走,东宫诸事自然一切顺遂。”李绚非常认真的拱手。
“好了,不用说这些套话了。”李治微微摆手,目光看向李绚道:“你也清楚,今年吐蕃事定之后,你就要调离昌州,对于下一任的昌州都督,昌州刺史,伱有什么推荐的人选没有,朕可以考虑。”
“有。”李绚躬身,认真说道:“臣曾经多番多虑,始终觉得右领军卫将军黑齿常之是最适合的人选,将来万一臣从吐蕃调离,哪怕有所疏忽不安,也可直接调黑齿常之进入吐蕃镇压不安。”
“黑齿常之。”李治皱眉,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将黑齿常之留在吐蕃,等到你离开的时候,直接让他接任你的位置,这样岂不是更好?”
李绚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然后不确定的看向李治说道:“陛下,黑齿将军真的能接任臣在吐蕃的位置吗?”
“你这是……”李治皱起了眉头,反问道:“为何黑齿常之不能接任你的位置,而是非要在你调离出事之后再前往,若不是他还能是谁?”
“是臣糊涂了。”李绚不知道为什么十分的开心,对着李治拱手道:“臣一切听凭陛下安排。”
“如此便好。”李治笑笑,微微低头,但这一瞬间,他的眼底却闪过一丝恼火,是谁盯上了吐蕃。
瞬间,李治就神色肃然起来,认真说道:“今年抵定吐蕃之后,朕会将王德真调回来,到时候,黑齿常之会接替成为逻些道行军副总管,做你的副手。”
“臣领旨。”李绚沉沉拱手,感激的说道:“臣多谢陛下恩德。”
“至于昌州都督,昌州刺史之职,朕会任用燕国公做昌州都督,他的一整套人都会迁移过去,张大安做你的逻些道总管府长史,其他邢文伟,程处政等人,都会调过去。”李治三言两语之间,就将事情做了布置。
“臣谢陛下天恩。”李绚再度拱手,然后小心的问道:“那么琅琊郡公和韦少府呢?”
“你上回提交的五上州二中州三下州和五上州十下州的布置,朕仔细看过了,有些见地,不过朕还要和吏部再商量,但基本上,这两人会各任一州刺史,剩下的,会从其他地方调任。”李治微微抬头,已然做了决定。
“臣领旨。”李绚肃然躬身。
……
“话说到了这里,二十七郎。”李治身体微微前倾,看向李绚说道:“其他诸事朕不管,但到了今年十月,逻些必须攻下,哪怕是你将它烧成灰烬,哪怕是吐蕃国主,王后,还有一整个逻些的百姓,全部都为之殉葬,整个逻些道战事也必须在今年了结。”
李绚认真躬身,重重的说道:“陛下放心,有了陛下此言,逻些臣今年必定拿下,年底之下,陛下看到了不是赤都松赞本人,也必然是他的骨灰,不会有任何意外。”
“很好。”李治松了口气,缓了缓,然后叹声说道:“你应该知道,如今这些战事给朕和朝中多大压力……看看皇后,去年底一场风寒刚好,今年又因为操劳又有些病了。”
李绚拱手说道:“一切都是臣之过错,若非臣为求稳妥,不然去年年底便已经打到了逻些城下。”
“不关你的事情。”李治摆摆手,说道:“一张一弛,方为用兵之道,不可太急,也不可不急,你这一点掌握的很好。
朝中虽有些耗用,但能在朝中有粮时动兵,无粮时收兵,并且稳守不被敌所趁,这才是大将之风,朕的头疼也能少上几分。”
“陛下。”李绚微微抬头,认真的看向李治说道:“吐蕃王室纵横南北,从天竺到西域,多少年来不知道搜刮了多少药材,臣拿下逻些之后,必定倾心寻找,必定能找到让陛下身体康复的药材,必定能让陛下福寿无疆。”
“好了,好了。”李治笑着摆摆手,看着李绚感慨说道:“朕知道,为了朕的事情,你便是付出一切也心甘情愿,是吧?”
“是!”李绚认真躬身,然后坚定的说道:“若陛下能千秋万年,臣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哈哈哈……”李治忍不住的大笑了起来,随后摇摇头,神色之间满是安慰:“前线之事,朕便交于你了,长安家中你也不必担心,有朕在,一些人的心思不会得逞的。”
“臣多谢陛下隆恩。”李绚再度深深的躬身,然后起身的时候,神色间有些迟疑。
“怎么了?”李治有些诧异,随后说道:“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
“是!”李绚小心的抬头,看向李治说道:“启禀陛下,臣回京虽只有一月时间,但观察之下,却发现今冬雨雪似乎不多。”
“嗯?”李治的脸色立刻认真起来,他知道,李绚向来对天气很有研究。
不仅是李绚,还有裴行俭,他们这些军前大将,对天气的事情,历来都非常敏感,
“你继续。”李治目光看向侧畔,帷帐之后,已经有人开始记录了起来。
李绚拱手,说道:“陛下,按照常理,冬日雨雪少,并不一定就说明年会干旱,只是冬日雨雪少,那么各地高山山顶之上的积雪便不会多,到了来年,积雪融化成的山泉便不会多,山泉汇聚入河流,那么自然也会影响河流当中的水量……”
“不必说了,朕明白了。”李治直接点头,看向侧边说道:“传旨,令工部,将作监,太史局,户部,密切关注今年天气水文,若有干旱之象,即刻下令各州刺史修通水道,蓄养水源,务必保证今年春种秋收不会有任何问题。”
“喏!”一名舍人立刻站了起来,微微躬身,然后已经快速的离开。
李治这才转身看向李绚,好奇的问道:“原来你们在军前观察天气是这么做的?”
“是。”李绚略微躬身,稍作沉吟,开口道:“陛下,以道门之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天地万物的根本都是炁,但雨雪河流都是水炁,水炁在冬日凝结成冰雪,到了夏日化为水流,若是冬日冰雪少了,夏日雨水自然也就不会多。”
李绚话说到这里就停了,他这番话中间自然有省略的部分,甚至省略的部分才是关键。
道门之理,也向来不是看书上说了什么,而是要看没说什么。
整本《老子》,虽然看起来十分通顺,但若是中间加上一两句话,便会变成完全不同的含义。
谁能够悟透那没有写的一两句话,谁便才能真正的看透《老子》。
儒家最擅长的,是篡改古书,但道门最擅长的是隐。
真正的天地至理,哪是轻而易举就能让别人知道的。
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如此,如果你遇到了你的认知无法理解的东西,要么是你自己认识里面有很多东西被人篡改,要么就是真正有用的东西,从一开始就被人隐匿了。
……
“朕有些明白了。”李治抬头看向李绚,说道:“其他诸事朕倒也放心,如果今年真的有干旱的话,那么昌州的移民……”
“陛下。”李绚拱手,认真说道:“去岁之时,臣也曾多烦移民,但从吐谷浑,党项和苏毗往吐蕃移民并不难,难得是从吐谷浑往党项移民,人们宁肯去吐蕃,也不愿意留在党项,这便等于终于多了一条空隔带,若长久如此,昌州都督府怕是要下移。”
李治微微一愣,说到:“如此,若是无法统管党项诸地,昌州都督府还有何存在必要?”
“臣亦是忧心如此。”李绚再度面色凝重的拱手。
“朕知道了。”李治抬头,看向外面的天色,说道:“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该启程了。”
“喏!”李绚认真的跪拜在地,然后沉声说道:“臣南昌王绚,拜别陛下,愿陛下福寿安康,万年无疆。”
“在前线时多注意一些,朕日后还指望你多多辅助。”李治温和的笑了,然后微微抬手。
“臣告退。”李绚起身,然后缓缓的退出了紫宸殿。
李治目送李绚离开,然后脸色不由得一沉,他的目光抬起,看向一侧的王福来,问道:“你说,数年后,南昌王从吐蕃离任,到时,若是不用黑齿常之,还能用谁?”
……
李绚平静的走出丹凤门,从李竹的手上接过缰绳,然后翻身上马,朝朱雀门而去。
骑在马上,李绚神色平静的回想他和皇帝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他有一种感觉,皇帝今日这番话,透露出了太多的信息。
进入延喜门下,视线骤然一暗,就在这一瞬间,一张纸条被塞进了李绚的手里。
李绚面色顿时凝重了起来,转眼,这张纸条已经被他按进了战马的密阁之中。
一路穿过天街,来到朱雀门外,黑色的大纛高竖。
数百名黑衣黑甲的士卒,还有很多来自工部,户部,太仆寺,大理寺的官员都已经整齐列队。
“出发。”李绚平静的点头,人已经率先而行,杨执柔立刻率领众人紧跟而上。
一行人直出西城,在亲友送别之后,到了渭水,半数骑马,半数乘船,然后缓缓的朝西而去。
……
夜色深沉,船到天水,李绚终于将那张纸条翻了出来。
上面只有两个字:上喜。
不,看着两个字的距离,李绚顿时就明白,这是囗上囗喜。
这么谨慎,自然不是皇上大喜,那么是什么呢。
头顶星空璀璨,这段时间在长安的所有一切都出现在李绚脑海中,瞬间四个字清晰了起来。
皇上,冲喜。
太平公主,冲喜。
李绚的神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太平,太平,太平福昌,福昌太平。
冲喜,冲喜。
冲喜借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