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沉沉,人影匆匆。
夜色之下,黑驾马车刚刚返回思恭坊,坊门便已经关闭。
马车在玉龙苑门前停下,李绚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对早等在门前的苏良嗣微微拱手:“苏兄!”
“见过王爷!”苏良嗣对着李绚拱手,然后又看向微微掀开车帘的刘瑾瑜,躬身道:“见过王妃。”
“苏司马!”刘瑾瑜点头回礼,同时说道:“妾身这边还要去安顿几个孩子,无暇招待,还请司马见谅。”
“是下官冒昧打扰了,王妃请!”苏良嗣退后一步,刘瑾瑜点点头,然后示意马车驶入到了王府之中。
“苏兄请!”李绚伸手,请苏良嗣进入院中,一边行走,一边说道:“今日之事,苏兄都知道了吧?”
“有传言说王爷烧了相王和郑氏的婚书,殿下让下官过来问一问。”苏良嗣抬头看向李绚,问道:“王爷,此事究竟如何,还有那婚书,是真的假的?”
“同安太夫人堵门,然后派人送了一封疑似装着婚书的信封,不过本王也并没有打开看,索性一把火就将它给烧了。”
稍微停顿,李绚看向苏良嗣说道:“但苏兄,其实那本婚书,到现在,已经不能再对元万顷造成威胁了,天后不会允许它出现在朝堂上,谁拿出来,谁就是天后的敌人。”
苏良嗣不由沉叹一声,点点头道:“王爷所言不差,确是如此,我等还是失却了拿到它的最佳时间,到如今……”
苏良嗣是聪明人,昨日武后让元万顷在乾阳殿前跪了四个时辰,如此惩罚,让别人很难再群追猛打。
真要是继续折腾元万顷,搞不好武后会直接翻脸,到时候想要再收拾就难了。
“今日所幸同安太夫人逼上门来,正好借着那本真真假假的婚书做点文章,但到此也就了了。”李绚微微摇头。
他虽然也巴不得现在就弄死元万顷,但眼下,实在没什么机会。
“那么那本婚书应该还在同安太夫人的身上,相王府应该是会想将它彻底毁掉吧。”苏良嗣沉吟着,似乎有了别的想法。
“应该是同安太夫人亲身携带,不过苏兄,你想让相王府和郑家斗起来会不会道行有偏,如今就算有人拿出真的婚书,天后也会说它是假的,天下人都会说是假的,相王府和郑家……”李绚说着突然停顿了下来。
皱皱眉,李绚接着说道:“郑家毕竟是五姓七家之一,若是相王府结亲不成,反而打压,消息传扬开来,恐怕有损相王府的名声啊!”
“不错,便该如此。”苏良嗣眉头一挑,看向李绚道:“此中诸事,还是王爷最为擅长。”
到了如此,婚书被李绚“烧”了,相王府就应该偃旗息鼓。
郑家就算手上还有那本婚书又怎样,一个不承认便是。
但是在现在这个时候,相王府还对郑家群追猛打,天下世家是会有意见的。
如此一来,将会极大的动摇相王府的根基。
李旦应该是勉强能够看出这一点的,但是他想不到,别人会装作相王府的人手对郑家追杀。
天下世家虽然认为郑家活该,但也会认为李旦太过分。
朝野之上,支持李旦的人就不多了。
李绚摆摆手,说道:“方法还是苏兄想出来的,就由苏兄着手去办吧,小弟这个右卫大将军,每日坐衙,实在不适合有太大动作……里面请!”
“谢王爷。”苏良嗣微微躬身,然后跟着李绚一起走进了中堂。
……
李绚让人上茶,等到侍女下去之后,李绚才看向苏良嗣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到此都应该了结了。”
苏良嗣点点头,然后又苦涩的说道:“若是如此,那么此次东宫出手,虽然打压了元万顷,但也只打压了元万顷。”
“怎么,东宫在相王府其他人身上没有找到弱点吗?”李绚皱了皱,伸手按在一旁的茶杯盖子上。
苏良嗣深吸一口气,说道:“相王府历来人员不多,相王约束又紧,便是如同元万顷那样的北门学士也是如此,他们的背后,还有天后在约束。”
武后用北门学士来分宰相之权,自然不会轻易让宰相们抓到北门学士的弱点。
所以一直以来,北门学士过的都比较清贫,即便是有些东西,也是通过相王府的渠道赐下来的。
所以北门学士,历来自我要求严苛,很少去做那些出格的事情。
想要抓住他们的把柄并不容易。
“这一次虽然打压了元万顷,但东宫动了这么多人,最后若是却只是将元万顷一个人发配到太原,其他人却安然无恙,难免会让人怀疑东宫所拥有的力量。”苏良嗣看着李绚,沉声道:“王爷,还需想些办法。”
东宫这么大的动作,一个元万顷是不够用来昭示东宫威权的。
李绚轻轻的敲敲桌案,沉声说道:“这一次查元万顷,也在查相王府和诸相勾连,那么除了元万顷,还有什么人跟诸相联系过?”
“目前查到的,也只有他了。”苏良嗣微微摇头,元万顷是密卫统领,只有他做事情才不会被人轻易抓到手脚。
当初宰相之争,在没有进政事堂之前,各方就已经动用了不少的力量。
便是李绚,也都有派人盯着相王府。
能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暗中联系宰相的,也只有元万顷。
“先动手,以小罪先弹劾,不管别的,此次封禅之时,尽可能将他们的人都赶出洛阳。”李绚神色冷冽。
苏良嗣点点头,思索着说道:“这样的话,倒是也不难操作。”
表面上的威势足够,便已经能够交待众人了。
李绚轻叹一声,说道:“殿下和相王毕竟是兄弟,有些事情还需适可而止。”
苏良嗣脸色微抿,点头道:“王爷所言不差,经此一事,相王应该也长些教训,日后相王会更加的谨慎,甚至难以捉摸。”
李绚眉头一挑,看向苏良嗣问道:“苏兄这是什么意思?”
苏良嗣微微笑笑,然后看向李绚道:“若是下官猜的没错,在王爷手上,还是有些东西的。”
李绚一愣,随即无奈的笑道:“苏兄太高估绚了。”
“呵呵!”苏良嗣跟着笑了起来,笑的很坦然,但目光却始终都直直的盯着李绚。
李绚轻叹一声,摇摇头,有些无奈的从袖子里面掏出两本奏章。
“苏兄。”李绚看向苏良嗣,说道:“绚这里有两本奏章,一本是弹劾左司郎中窦思泰行事不端,有欺压百姓,致人死命之事,另一本是弹劾御史大夫崔谧之侄崔济关说通贿案。”
李绚拿出弹劾窦思泰的奏本时,苏良嗣不由得笑了,但是当李绚拿出弹劾崔谧的奏本时,他的脸色就变了。
窦思泰是相王妃窦氏的妻兄,针对他下手,当然能够有些震慑他人。
但御史大夫崔谧,却是武后的人,针对他下手,恐怕会激怒武后。
李绚笑着看向苏良嗣,说道:“苏兄,两本奏章,兄取一本吧。”
苏良嗣面色郑重的看向李绚,直接问道:“弹劾崔御史的奏章,王爷打算怎么办?”
“没打算怎么办,看机会,有机会就拿出来,没机会就放着。”李绚说着,将弹劾窦思泰的奏本递给苏良嗣。
这件事情苏良嗣根本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他只能选择弹劾窦思泰。
“只需要将窦思泰赶下左司郎中的位置,东宫再找好适当的人选替代。”稍微停顿,李绚看着苏良嗣说道:“苏兄,最好是找东宫内部的人,这样一个人调走,其他人才能顺次提拔,如此才能安定人心。”
“王爷放心,下官省的。”苏良嗣点点头,但是他的目光依旧落在那本弹劾崔谧的奏本上。
他何尝不清楚,那本奏章一旦用出,弹劾崔谧的同时也将得罪天后,但那本奏章能够拿掉一个御史大夫,若是在关键时刻用出,将会有极大的作用。
“敢问王爷,王爷打算究竟怎样用它?”苏良嗣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李绚淡淡笑笑,然后摇摇头道:“原本绚是打算将这本弹章交给裴相,然后弹劾御史大夫,作为投向东宫的投名状,但是没想到,薛相对于裴相竟然是如此的抵制,竟然是如此强烈。”
苏良嗣的脸色沉了下来,同样屋内的说道:“王爷所思,乃是奇策,对殿下有绝佳好处,但是偏偏薛相不同意。”
用裴炎来抗衡武后,李显再在其下发展力量,如此一来,四五年后,李显就有足够的力量掌控朝政。
到时候,武后返回后宫,裴炎听话就让他继续做尚书左仆射,不听话,就让他像刘仁轨这样做太子太傅。
一个太子太傅,高高抬起,但却不接触实权。
为了避免他的反应过激,甚至还可以让他继续同中书门下三品,平衡朝局。
这才是最佳之法。
当然,不管怎样,都会有人的权力受到损伤,而眼下,受到损伤的人将是薛元超。
“可恨嗯,我等力量不卒。”苏良嗣狠狠的咬了咬牙。
李绚点头赞同,李绚之所以有这一策略,便是因为李绚还需要四年才能返回中枢。
便是苏良嗣,也需要好好的做上一任六部侍郎,如此才能名正言顺的进入政事堂。
但这些都需要时间,起码是四五年的时间。
正是因为如此,他们需要在上面有人替他们遮挡来自武后的压力。
武后贪恋权势,这一点早年已经有无数人用命证明了这一点。
李显一旦上位必然要冲击武后的权势,他们这些东宫属臣,立刻就会遭到来自武后的明暗打压。
若是没有人在上面帮他们顶住压力,他们将会十分艰难。
这个人原本可以是薛元超,也该是他,但偏偏他没有这份底气。
李绚好不容易想到拉拢裴炎,但薛元超却十分的抵触。
这让看清楚这一切的苏良嗣,心底十分的恼怒。
苏良嗣抬头看向李绚手里的奏本,面色凝重的说道:“王爷,或许我等还是需要动手的。”
李绚赞同的点点头,说道:“本王其实也有过想法,元万顷毕竟为相王联系过诸相,当初豆卢侍郎得了四票,就是明证,说明裴相也和元万顷有所勾连。
若是能从这里着手,或许能让裴相有所忌惮,再回来找东宫,但可惜……”
“但可惜天后不愿意让我等在元万顷的身上再多做文章。”苏良嗣深叹一声,摇头道:“王爷的方向是正确的,眼下虽然看起来有些困难,但所以通过御史大夫的手,让他去逼迫裴相。”
“弄一本弹章,弹劾相王勾连诸位宰相,将弹章送入御史大夫府邸,然后再将消息透露给裴相,如何?”李绚轻轻抬头,看向苏良嗣,苏良嗣笑了。
李绚也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