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之上,和风习习。
姚崇和宋璟坐在甲板上,低声推演抵达洛阳之后的可能会发生诸事的应对。
李绚站在船尾,遥遥望着长安方向,囔囔自语:“怕是瞒不了多久了。”
“你在说什么?”秦明从后方走上,有些诧异的看着李绚,问道:“什么事情瞒不了太久了。”
李绚转身,目光看向四周。
四周全部都是他最亲近的卫士,安全无虞。
“告诉你一件事情吧。”李绚侧身看向长安方向,低声说道:“就在今日我出城之前,我去信李显,让他去一趟东宫。”
“东宫,今日,为何?”秦明眉头微皱,低声问道:“现在这个时候,这么敏感,不好吧。”
“你看,连伱都知道太子之位不稳。”李绚平静的摇头,说道:“正因为如此,如今太子的位置却是丝毫动摇不得的。”
“为何?”秦明依旧一脸不解。
自从年初有关于太子的谣言传出以后,人心就已经动荡了起来。
好在年后,太子开始专心于政务,专心陛下的寿诞,其他诸事一概不理。
陛下和天后对太子也多加赞许勉励,甚至陛下大寿,太子还进献了极为贵重的礼物。
之后更是隐隐有皇帝不安的消息传来,更多的目光看向东宫,但太子处事极为妥帖,让人放心不已。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明崇俨的遗体被找到了。
据说在他的身前还有什么东西,能证明太子被造谣之事。
绝大多数人都会以为太子地位极为的稳妥,但从秦明所能接触的渠道来看,太子的地位反而更加的风雨飘摇。
果然,李绚回京了。
一回京,他就在洛阳确认了那具尸体不是明崇俨,那么那些能够证明太子不是武后嫡子的证据自然也是假的。
这件事情一出现,反而将事情推到了另外一个极端。
人们现在更是怀疑,太子不仅不是武后的嫡子,甚至就连明崇俨也是太子杀的。
人心的反复,就在幽微之间。
眼下的事情,一个处理不好,太子被废,就在顷刻之间。
……
李绚稍微靠后两步,靠在船舱上,轻声说道:“你知道的,这一次我之所以冒险,除了有李敬业动了孔家人的原因,同时也有莫名其妙刺杀我,还有诬陷栽害我的原因。”
“我听说过,不过他好像对朝政了解不多,年初你离开的时候,明崇俨还好好的在长安藏着,后来玩了一手才离开长安,之后便再没有任何声息。”秦明心中感慨,明崇俨这等人物,竟然就这么多消失的无影无踪。
果然,离皇家越近,死的越快。
“这里面,还有可能有一部分故意的原因,另外,多少也少不了别人的唆使。”李绚的眼神冷冽。
“谁?”秦明下意识的问道。
“李敬业。”李绚咬着牙,说出了李敬业的名字。
这已经不是李敬业第一次算计他了,仅仅在眼下这件事上,也已经算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他暗中派人盯着彭王府。
第二次,是密室内的那本名册。
第三次,便是眼下。
李敬业不仅算计阴谋要让李绚和武后彻底翻脸,同时他也还算计,要让李绚和李贤死死在绑在一起。
那种话,皇帝和武后就算是对李绚再放心,也还是要问一问的。
但好在,李绚心中早有准备,应对妥当。
但这个仇,李绚却是死死的记在了心里。
……
抬头看了华山方向一眼,然后李绚看向了秦明,说道:“李敬业,还有突厥人,魔教,他们如今在长安只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秦明身体顿时站直了起来,李绚刚才说了那么多,他已经明白了什么。
“废太子。”李绚面色凝重的说道:“他们如今在长安和洛阳做的每件事情,都是要让朝廷在废太子的道路上往前更走一步。
一旦太子被废,那么他们立刻就会为太子喊冤,然后打出清君侧的旗号了。”
秦明的眼角不由得抽搐起来,眼神中带出无比的憎恨和厌恶。
李绚深吸一口气,说道:“你想想,一旦突厥人举起太子被冤枉,甚至是……的理由,喊出清君侧的口号,长城内外的无数突厥人,就会全部重新站起来,起兵反唐……不管是亲近大唐的,还是敌对大唐,就都有了动手的借口。”
“这手段,真的好狠啊!”秦明缓缓的点头,面色凝重,他脑中已经想象出了那种画面。
李绚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若是在这个时候,李敬业以英国公的名号,同时打起清君侧的旗号,内外夹击,相互呼应,再有吐蕃反击,新罗动荡,大唐立刻就会陷入四面楚歌之境,局面危矣,”
“所以陛下才将你调了回来。”秦明抬头看向李绚,他现在终于是明白李绚回来的原因。
“所以我才让李显去盯住太子,就是怕他一个不小心,落入到魔教和李敬业的彀中。”李绚的拳头下意识紧握起来。
“太子……”秦明摇摇头,说道:“太子为人醇厚,但在关键时刻总是走错路。”
“他太容易相信身边人了。”李绚轻叹一声,正面看着秦明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太子的位置绝不能有任何的动摇。”
秦明认真的点头,他现在总算是明白李绚让李显盯着李贤的原因了。
洛阳密室的事情,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人们已经开始怀疑李贤已经和李敬业相勾连,如今?
“你是说,李敬业和魔教的人,已经完全走在了一起了?”秦明自己转移了话题。
李绚微微颔首,说到:“极有可能是如此,李敬业一直和吐蕃有所关联,透过吐蕃,和魔教连上线,也是极有可能的。尤其如今他们都在长安,有同样的目的,哪怕从来没有见面,但相互之间也自有默契。”
李绚的话停了下来,神色黯然。
李贤入彀,入了李敬业的彀。
李敬业和魔教勾连,就等同是李贤在和魔教勾连,魔教刺杀皇帝,哪怕之前李贤和魔教没有关联,但他之后和魔教牵扯上过关系,就等于刺杀皇帝,也有他的一份。
太子谋逆。
太子何故谋逆啊。
“一旦太子被废,朝局动荡,那么整个大唐必将再度陷入动乱当中;所以哪怕是为了百姓,这一次也要杀了李敬业。”李绚神色狠辣。
李敬业在他这里的利用价值已经全部用完,剩下的便是该如何体面的送他上路。
……
秦明轻轻点头,随即抬头,皱眉看着李绚:“你这次让李显去找太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吧……李显这次救太子一回,东宫的那些官僚,怕是都要好好的感激他。不过这些人,东宫将来一旦出事,他们一个怕也跑不了。”
历朝历代,太子更迭,必然伴随重大的权力洗牌。
东宫的无数臣僚,还有站在他们后面的世家大族,全部都会因为太子的陨落而元气大伤。
没人能救得了他们,因为在他们之外,还有更多的世家大族等着扑过去啃食他们的血肉。
能够让他们活着从这场局里活着退出来,已经算是他们天大的好运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那你忽略了一个关键的人物,陛下。”李绚抬眼看向秦明,认真的说道:“虽然说,有人退出去,有人冲进来,整个大的格局不变,但有的人终究是受到了损失,如果说放在某个州县,某个世家,那甚至是灭顶之灾。”
“你是说河北?”秦明难以置信的看向李绚。
李绚点头:“如果说在以往其他时候,废太子便废太子吧,孝敬皇帝亡故,河东一派裴氏虽然被排挤出权利中枢,但薛氏却伸进了手,甚至还成了宰相,如今李贤要是被废,受损最大的河北派,自然要缩回河北去舔舐伤口。
若是在這个时候,突厥人叛乱,河北人心纷乱,那么整个河北怕是要成一片糜烂,从大局讲,太子废不得。”
“但……太子做事犯了大忌。”秦明斟酌着语句,低声说道:“太子还是要废。”
“但太子之事,准确的讲,和东宫其他臣僚是无关的。”李绚看着秦明,低声说道:“你帮我做件事。”
“你说吧,我就知道,你把我这一次拽到洛阳,准没好事。”秦明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面色放松下来。
“帮我给尉迟循毓传个话,让他在东宫之内,和李显走的近些,多帮李显介绍一些东宫的低阶官吏。”李绚的声音很轻。
他和秦明,李显,还有尉迟循毓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尉迟循毓在太子李弘病逝之后,就投向了李贤。
和李绚,秦明,还有李显疏远了起来。
“你还是在挖太子的墙根。”秦明的脸色却忍不住的难看起来。
“这是陛下允许的。”李绚侧头,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同时他轻声说道:“只有这样,东宫那些人在出事的时候,李显去求情,陛下才会饶恕。”
“你这是为李显做太子铺路。”秦明看透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是陛下在为李显铺路,这便是陛下召我回来的根本原因。”李绚神色平静。
他和李显现在做的事情,很快就会被别人看透,但没用。
或许会有人推着李旦去和李显相争,去东宫争抢东宫的属吏,但他如果真这么做了,反而会引来皇帝的猜忌。
甚至就连武后都不会去这么做。
李显做了这么多年荒唐亲王,身边本就没有多少人,你们还想从他的身边做手脚,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其心可诛啊!
“那么太子呢?”秦明最后开口,问到了事情最关键的地方。
李绚抬起头,看向了逐渐接近的华山,轻声说道:“他不该动心的。”
皇帝已经派人去衡水查了,一旦证明李敬业曾经出现在衡水,那么洛阳明崇俨府邸密室的手脚便是证明是李敬业所做。
无需审判,不需证据。
在皇帝的心里,自然会认定李贤和李敬业勾连。
而这也就是事实。
剩下的,无非就是在某个合适的时间,找个合适的借口,废掉太子罢了。
“李显最后会为太子求情的。”李绚轻轻的低下头。
“装!”秦明一脸的不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