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绚一身黑底金丝长袍,面色肃然的走进了烛光柔和的蓬莱殿中。
见到李治和武后正在下棋,李绚走到大殿中央站立,拱手,轻声道:“臣鸿胪寺少卿李绚,见过陛下,天后。”
李治很随意的下了一粒黑子,武后的眉头顿时紧皱起来,看着棋盘沉沉凝思。
回头,李治看向李绚,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点头,满意的说道:“二十七郎,今日之事你做的不错。”
“察查敌国细作,乃臣份内之事,陛下谬赞了。”李绚语气虽然依旧谨慎,但微微躬身间,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喜悦。
李治看到,心中不由感到好笑,随即说道:“周峙白鹰,一死一擒,阻断吐蕃窥伺长安的眼线,又留了铲除万象阁的后手,之后又清查了沁香苑,抓获了一大批逆臣贼子,在大唐和吐蕃战前,清除如此毒瘤,于国功莫大焉。”
“臣不敢居功。只是陛下,此次会否牵连过甚,万一大军前线作战,后面……”李绚的脸上露出一丝谨慎,认真的拱手道:“当年前隋杨广二征高句丽,但杨玄感之辈截运粮草,致使东征大败,臣担心……”
“放心,朕不是杨广,如今也不是前隋末年乱世,就算有人想作乱,也乱不起来的。”李治的眼神中透出一股杀意,轻轻的说道:“如今朕又不前往前线,后路,朕会帮你们看住的。”
“陛下英明,是臣多虑了。”李绚立刻拱手,轻轻的松了口气。
“说说那人吧。”李治重新看向李绚,好奇的问道:“朕听闻你已经标记了他,说说,你是如何标记他的。”
“是用药。”李绚收拾心思,认真的拱手道:“臣有一药,是用来治疗常年失眠之症的。一旦得药,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便会栽倒昏睡,臣原本也是想要生擒那人的,但可惜,那人在自己大腿上划了一刀,强行保持清醒,然后逃出了沁香苑。”
武后这个时候,有些好笑的抬头,看着李绚说道:“原来你用的是药,可为何本宫听人说,你用的是毒?”
“回禀陛下,天后,是药是毒,其实只在一念之间。”李绚转身,拱手,轻叹一声,说道:“有道是,是药三分毒,是毒三分药,端看如何使用。
臣之药,若是顺之,直接顺过去,一觉醒来之后必定神清气爽,五气明朗,做事事半而功倍……”
“有此种药?”武后看着李绚,直接说道:“那你直接呈送一部上来。”
“臣遵旨。”李绚赶紧领命,随后说道:“那臣将此药送至尚药局,由尚药局诸位侍御医定夺用药份量……”
“本宫倒是差点忘了,你原来就是尚药奉御,此中之事,正是你的本职。”武后有些好笑的摇摇头,摆摆手,说道:“就按你所说办吧。”
“喏!”李绚忍不住的松了口气
“继续说,用药之事。”李治轻轻抬手。
“喏!”李绚眼神肃然,然后沉声说道:“用药,尤其治病之药,尤其不可相抗;臣之药,顺之,则对身体有极大助益,所份量足够,可直接沉睡六个时辰……”
武后眉头一挑,脸色惊讶。
李绚继续说道:“那人中臣之药,本就超量,若立刻翻睡,自然万事皆无,但他不该强行抗睡。
如此,半刻钟之后,药效无法发挥作用,在体内集聚,若无法及时排除,便会汹涌燃烧起来。
由至寒之药,转为至阳亢奋之药……”
“亢奋?”武后立刻捕捉到了李绚话语当中的重要词语。
“无甚,就是一夜不眠。”李绚深吸一口气,然后谨慎的说道:“若是心思安定,及时用药,这亢奋之状,可随时而解,臣之药,终究是药,而不是毒。”
“但这解药,就是你独家之药吧。”李治突然一句话,就看破了李绚话语当中隐藏的秘密。
“也并非如此,只是其中有一味药甚是必须,臣已经令金吾卫与千牛卫,至长安各处药铺之中,察查此味药今夜的售用记录,若真有人购买,金吾卫和千牛卫立刻就会跟进……”
“但那人绝对不会用的,不过是亢奋不眠罢了,撑一撑也就过去了。”武后冷笑一声,说道:“但他根本不知道,你的药,现在不过才是开始。”
李治微微点头,然后看向李绚,询问道:“皇后所言可对?”
“是!”李绚沉重点头,然后继续拱手道:“臣之药,阴阳反复甚急,若是一夜不眠,第二日,药力退散,困睡之力便会数倍数十倍的爆发出来,故而明日,只要有某位臣工,不该请假而请假,则可进而调查。”
“他现在必然不知明日之状,那么明日突然请假必然醒目。”李治点点头,说道:“明日请假之人虽说不算多,但真正能被放在眼里,同时非常突兀的人,绝对没有几个,只要逐个调查,谁是睡死过去,那么自然一目了然。”
“故而,臣请陛下明日派御医之请假臣工家中遣医送药。”李绚随即将察查的借口送了上去。
李治点点头,轻声一叹,说道:“便如此吧,朕也想看看,那个暗中算计了朕多年的人究竟是谁?”
李绚微微低头,心中却早已经快速的跳了起来。
果然,皇帝早就知道那人的存在,并且在很早之前就展开过调查,但可惜,只是察知那人在朝中地位不低,但究竟是谁,也没能查出来。
蓬莱殿内一瞬间陷入了沉寂,就在这个时候,武后开口:“若是那人,明日依旧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强行当值,那又如何?”
“那人……他会病的。”李绚轻轻的说出来一个“病”字,没有用“死”字。
看到武后和皇帝同时看过来,李绚这才继续说道:“若是明日,那人还强行清醒,臣所用之药,便会立刻化为虎狼之药,原本燃烧爆发之药,便会转而成毒立刻进入肝脏之中……”
深吸一口气,李绚继续说道:“本来,强行一夜不睡,第二日再睡,便会直接昏睡十二个时辰,而且睡醒之后,浑身疲累,数日之间尽皆无力;但若是还强行不睡,那么其药毒便会进入肝脏,若是及时解毒倒还罢了,最多难受半月,但若不能及时解毒,一日之间,头晕目眩,三日之后,耳鸣眼花,五日之后,目瞎耳聋。”
目瞎耳聋,李治和武后脸上顿时露出了惊骇之色。
短短五日,便让人从不经意的昏睡相抗,转而变成目瞎耳聋的残废之疾,实在可怕。
“到此时,还有救否?”武后忍不住紧跟着问了一句。
李绚郑重的说道:“若是此中五日之内,由臣亲自调养,则花费半年之间,身体可恢复大半,错过五日,目瞎耳聋,臣自认无救,但若是能找到家师或者孙圣,或者可有一线也难说。”
“如今世上活着的医者,只有前后二代药王,可解你的药毒。”李治轻叹一声,说道:“二十七郎,若仅从此一面而言,你怕是要称新一代药王了。”
“陛下,天下之间,用药行医独有一面者多不胜数,臣甚至勉强都不能算其中之一,不过是人心反复,但凡其人不逆天地之理,则臣之药,无法发挥半点作用。”
李绚认真的拱手道:“臣终究是医,而不是毒。”
李治点点头,叹息说道:“朕听的出来,你所给机会甚多,但可惜,其人野心,救不了的。”
武后随即开口道:“如此,南昌王这数日间,便重回尚药局,通令太医院,监控相关医药之用。”
“臣遵旨。”李绚立刻拱手,说道:“臣会将臣之药,还有所用解方,留之尚药局和太医院,免得他日有人误中臣之药,再者,若是有人因种种缘故难以入眠,臣之药亦可有效治病。”
李治温和的笑了,满意的说道:“二十七郎果有心之人。”
“此乃臣之本分。”李绚面色无比诚恳,同时微微躬身
李治转头看向武后,轻声道:“如此一来,那人怕是即便想藏也藏不住了。”
“不过陛下,此事诛他一人便好,不宜再牵连过甚了。”武后脸色凝重起来。
李治略微琢磨,转头看向李绚:“二十七郎,你如何看?”
“天后所言极是。”李绚面色沉重的说道:“陛下,此案至今,已经逐渐接近最核心之处,那人身份一旦曝光,其背后之人,立刻就会被牵连出来。
那时,罪名之上,恐怕非是一二人等,此中株连之人,也未必全是叛国之人,他们不过是利用了叛国之人罢了。”
“朕明白,那些人,不过是连叛国都不在乎的一些人。”李治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随即肃然说道:“先查,查出那人,核实罪证,然后再看看能免哪些人,该免哪些人,这件事,终究有个结果,有些伸出来的爪子,必须彻底斩断。。”
“喏!”李绚立刻躬身,此事,他的心中总算有底了。
“好了,二十七郎,你退下吧,回家好好休息,明日,一切好戏才会上场。”李治直接摆手。
李绚立刻拱手道:“臣领旨!臣告退!”
李绚躬身,缓缓的退了下去。
看着李绚离开的背影,李治则是看向一侧的幕帘之后:“明卿!”
“臣在!”明崇俨立刻从幕帘之后走了出来,一甩拂尘,稽首听令。
李治冷冷的说道:“看着他,别那么快抓人。”
“喏!”明崇俨躬身,然后微微的退了出去。
蓬莱殿中,只有武后和皇帝对坐。
两人之间的棋局,仿佛整个天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