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一块巴掌大的石砚被狠狠的砸在地上。
墨汁乱飞,直接溅到了黑色的衣摆上。
李绚看了一眼自己衣服上的墨点,随后冷冷的抬头,看向跪倒在地上的两名正副库管。
一旁的库曹参军李元一,一把将石砚砸飞之后,随即毫不犹豫的从腰里拔出长刀,锋利的刀刃直接架在了两名库管的脖子上。
只是轻轻一划,一道血痕已经被划了出来。
明明已经被划的剧痛,脸颊都在不停的抽搐,但那名库管依旧还是直直的跪在那里,深深的低头。
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元一恶狠狠的看着两个人,他现在恨不得直接将两个人给生吞活剥了。.z.br>
冰冷锋刃之下,两个人忍不住的瑟瑟发抖,可偏偏就是一个字也不肯往外吐。
李绚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目光落在了他们身后的草麻袋上。
一根竹管被扔在了地上,一小堆的陈米堆了一排,而在粮库最深处,那里从草袋里流出的来,是砂石。
整个粮库,如今有二十七座满粮粮仓,其中只有九座是一年新粮,有九座混杂了一半的三年陈粮,有九座是三年陈粮和六年陈粮混杂,里面还有一成半是砂石。
李绚很随意的侧过头,看向一旁同样一脸铁青的张益,面无表情的问道:张参军,举弹善恶是你的职责,你来告诉本王,这样的事情,州府应该如何判罚?
杜必兴和余泽现在正在州衙主事,跟着李绚一起来这里的,只有王勃,张益,韩江和燕涛。
回禀王爷,按永徽律,当判监守自盗罪,六赃之一,依案情轻重不同,判刑不同,轻者杖责六十,流三百里,重者杖责一百,流三千里,再重者,斩首!张益一句斩首说出,两名库管浑身颤抖的更加厉害。
粮库的粮食本应该全都是不到一年的新粮,可是现在,整库统计,新粮的数量只占了其中的一半。
三年陈粮占了三成,六成粮占了一成半,还有半成是完全的砂石。
尤其是,最后九座粮库,混杂了砂石的陈粮,就是流民也不吃,更何况还是上阵杀敌的军卒。
或许最后九座粮仓当中的三年陈粮还能抢救一下,但如果不能很好弥补的话,必然会影响前线军心。
这两个人未必不清楚其中的道理,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两个人,就是死硬着嘴,一个字也不往外说。
其实,看这两个人细皮嫩肉的,想也知道他们不是能够熬得住多大刑罚的人。
但执意如此,看样子,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人啊!
这个时候李绚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似乎可以……
李绚轻轻一笑,身体向前微微一倾,目光看着两名库管,但却朝张益问道:张参军,那么在战时呢,若是在战时,监守自盗,导致粮饷不济,军心动摇……
通逆,斩首,抄家,诛族。张益异常冷酷的说出了残忍的法令。
一句话,原本一直在瑟瑟发抖的两名库管立刻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张益和李绚。
那便照此执行吧。李绚站了起来,背着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让州狱的兄弟们好好招呼招呼这二位,尽可能的从这二位,还有他们的家人身上,将被盗取的粮食榨回来,他们,他们的家人,族人,亲戚朋友,全部都找个……
王爷饶命……轰然的求饶声从身后传来,李绚停住了脚步,砰砰砰的磕头声中,更多的求饶传来:王爷饶命,我等……我等愿意交代。
李绚转过身,重新坐回到了粮库中央。
脖子上的刀刃仍在,
但两个人依旧挣扎着跪着爬到了李绚脚下。
如今是什么时候,相信本王不说,尔等也应该心里清楚,本王有没有诈唬尔等,尔等心里也该明白,所以,说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本王也来听一听这库吏恶习。李绚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站在一旁的李元一参军李元一,立刻拱手,俯首道:王爷,下官有罪。
之前不管是在码头,还是在州衙,李元一都是一副信誓旦旦库曹没有问题的样子。
但是现在,在他的眼皮底下,去年秋收回来的库粮,如今只剩下五成,其他的五成要么被换成了其他年份的陈粮,要么就直接换成了砂石,而他竟一无所知,一个失职之罪无论如何是跑不了的。
想到这里,李元一的脸色就忍不住的青一阵白一阵。
李绚微微摇头,抬头看向李元一,说道:族叔言过了,天下库吏十个里面有九个半都会监守自盗,剩下半个,也只不过是对其中的手段不熟的生手,所以库吏每隔三年就要换上一批,如今这两人不过是头一年,手还生,不然的话,这粮仓的问题,又哪里是这么轻易就能被发现的。
李绚并非通才,对粮吏的偷粮手段也只是从余泽他们那里知道的,而即便是他们,对此种的详情也是一知半解,今日能够被李绚如今轻易的发现,根本还是他们手段不熟的原因。
他们是不熟,可下官还是被骗了。李元一脸色有些难堪。
他之前检查过仓库不知道多少回,可是一回都没有发现这里面的猫腻,可是李绚一来,不过是拿尖竹筒往草袋下面一戳,一下子就戳穿了这些库吏的小把戏。
无妨,只要粮食能够找回来就好。李绚平静的摇摇头,看向两名库吏,嘴角露出一丝冷色:好了,你们二位,给李参军解释一下子,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弄的,最好心里再想想弥补之法,如果想不出一个好法子,那就别怪本王将诸位抄家灭族了。
也就是现在距离夏收已经很近,距离天阴教起事也很近,如果不是担心一旦粮库被人换粮的消息传出去影响太大,李绚搞不好早就已经将这两个人千刀万剐,抄家灭族了。
回禀王爷,这婺州粮库总共五十仓,粮食每年入库之后,除了作为税粮转运至太仓,发放官兵俸禄,备荒赈灾之外,每年大概还有一半左右的仓粮剩下……这批粮食,会在当年都会换成新粮,然后将到期的陈粮低价卖出去,算是救济百姓。
……在新粮入库之前,将里面的一年旧粮换成三年陈粮,甚至是更陈的粮,然后在新粮入库之时,以更低的价格将其发卖出去,到时候仓库里就全剩新粮了,我们也能赚一笔。
说完,两名库管沉沉的低下了头。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在换新粮的时候,将粮食以更低的价钱卖出去,然后赚大笔回扣,而是要自己动手,麻烦的还要提前用更陈的粮,这样不是风险更大吗?李元一对这种操作一脸的疑惑不解。
因为那样赚的更多。两名库管的一句话,让李元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吃回扣,的确相对更安全,但除了赚的少以外,也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但自己操作的话,不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同时,也赚的更多,那些收陈粮的粮商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之后,也就不会随意打主意了。
更别说,他们并不是一次性的偷换那么多粮,而是在很长时间里一点点的慢慢替换的。
李绚冷笑一声:他们才不会一直忍到今天,今天我们看到的已经是很长时间的结果了。
李元一猛的再度转身看向二人,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们该死!
参军饶命,我等也有妻儿老小。两名库管趴在地
上,满脸恐慌的抓住李元一的裤腿苦苦的哀求。
王爷,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理?李元一转过身,看向李绚。
李绚站起来,走到了两名库管的身前,面色冷冽的看着两个人:本王非是不近人情之辈,你们想活,本王则是想有人填补这里面的粮食缺额,所以,这件事情,你们只要能做到两点,本王就会将你们开革出库,之后本王便不再追究。
还请王爷示下!两名库管立刻拜服在地。
李绚抬起头,看着四周的粮库说道:其一,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内,本王要看到所有的正仓仓库里全部堆满一年新粮;其二,等到本王离开之后,你们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若有人问起,你们就说本王什么都没有发现,若是有天阴教的人联系你们,你们也要给本王死硬到底,若是他们潜入这里……
王爷是想要抓天阴教的贼寇。李绚的话还没有说完,两名库管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如今这个时候,他天阴教的逆贼起事在即,李绚他们最大的敌人便是天阴教的人,若是能协助李绚他们抓住天阴教的贼寇,再加上补齐了欠粮,之后,即便是被革职,最后也会安然无恙。
更何况以他们这些人从库曹赚的钱,足够他们弥补欠粮了。
下官愿遵令而行。两名库管再度拜身。
李绚没有再看他们,而是看向李元一:李参军,这件事情,就交由你负责了。
卑职领命。李元一立刻拱手。
宽阔的大街上,李绚骑在马上,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这个时候,燕涛忍不住的催马上前,关心的问道:王爷,此事真的能引来天阴教的人吗?
这个是必然的。李绚很随意的点点头,说道:若是本王所料不差,这两个混蛋恐怕早就被人盯上了,不过他们只要咬死牙关不承认,天阴教的那些人就会猜疑起来……
说到这里,李绚的嘴角突然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如果天阴教的人足够聪明,那么他们立刻就能发现,这两个混蛋私下暗中筹粮之举。
王爷是故意想让天阴教的人发现粮库出了问题,不想让他们发现我们在暗地里筹粮,然后趁着他们来这里破坏之际,让他们一网打尽?燕涛恍惚之间,已经看到了在李绚的算计之下,被全歼的天阴逆贼。
你想多了。李绚扫了燕涛一眼,摇摇头说道:天阴教在婺城本就没有多少人手,遭遇本王的一次次打击之后,他们能够动用的人手更是少的可怜,所以这一次就算是来,也不过是一二人而已,或是纵火,或是下毒,总之,他们就是要让我们到时无粮可用,一旦围城,粮尽城破。
王爷!听到李绚这么说,燕涛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他赶紧追问道:既然如此危及,王爷为何又要……
为何又要如此冒险,是吧?李绚淡淡的笑笑,说道:看起来风险很大,但这里面有个前提,那是夏粮无法入库……一旦夏粮入库,那么天阴教就算是有再多的图谋也无济于事。
夏粮?燕涛隐隐间似乎把握到了什么,下意识的问道:若是夏粮被天阴教拦截……
你看,现在不是又多了一个他们不得不对我们动手的理由了吗?李绚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目光望向西北方向,轻声说道:如此一来,何时开战,怎么开战,主导权就全落在了本王的手里。
可万一,要是有个万一,城中缺粮。燕涛的脸上带出无限的担忧。
春粮已尽,夏粮未入库之前,正是天下粮食正稀缺的时候,可偏偏却没有人愿意购买。
所以要提前转移粮食,让他们毁个
假仓,而且你没听他说吗,每年到了时候,各地的正库都会低价卖粮。李绚一声轻笑,下一刻,他转身看向一侧的韩江,冷声说道:这两个家伙,光靠他们自己是做不成这样的事情,他们背后还有人,挖出来。
喏!韩江立刻拱手,这些方面,他这个户曹参军来做,最是合适。
走,去兵械库,希望那里别出问题。李绚冷冷一声,手里马鞭一挥,整个人已经闪电般向前窜了出去。
后面的其他众人,赶紧扬鞭追去,同时心中都隐隐有所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