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网

“所以,我的提议,您觉得如何呢?”

状似谦卑的声音在不大的房间里响起。

在这一句问话后,这个小房间里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沉寂。

整个屋子只有一处光源,正巧位于房间正中央的桌子上,是一个即将燃尽的烛台。白色的烛泪在烛身上、烛台边和桌面上凝固成一团,看起来邋遢得不行。屋子里没有风,那一点的烛光便也还算稳定。

但整个屋子只有这一处亮光,还是太少了点。乍眼看去,就只能看清楚烛台附近的绿色绒质台面,几张扑克牌,还有两双一半隐藏在黑暗里、一半则显露在烛光下的手。

一双苍老宽大,但布满了褶皱、沟壑和凸起的血管。另一双虽然戴着手套,却仍能看得出来,那是一双属于年轻人的手:纤细,线条流畅,骨节分明却并不显得粗丨大。

但那双属于老者的手,却远远没有年轻人那双那么安定。它们时而互相交叉,时而屈指在桌面上敲击。有时,那两只大拇指则会反复互相摩挲,彰显着手的主人不够平静的内心。

显然,他因为先前那句问话,而有些心绪不宁。

在黑暗的阴影之下,老人张了张嘴,似乎是吐出了某个单词。但他又很快闭嘴,谨慎地换了一个说法:

“老鼠先生,我并不清楚你在说些什么。”

他的双手骤然放松地摊平,学着年轻人那样,交叉叠好,放在桌面上。

是了,就算单论年纪,老人也不该像刚刚表现得那样急躁,简直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更何况,他还有着与年龄相匹配的丰富阅历和人生经历。

一时间,房间里两人的攻守位置似乎发生了变化。

年轻人于是发出一声叹息。

他凑近了烛火一些,哪怕在暖色的光下也显得毫无血色的嘴张张合合,冲老者做了个口型。

看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之后,老者一只眼睛的瞳孔顿时一缩。并且久久没有回归正常的状态。

是的,这位老人,竟然只有一只眼睛。他的另一只眼睛藏在眼罩下,并不清楚是无法视物,还是有别的什么毛病。

又过了半晌,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终于点头了,“好,我答应你。”

话毕,那只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往前伸了出来,朝老人做了个握手的姿势。

老人没有计较对方不甚礼貌的行为,反而配合地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两只交叠的手上下动了两下。年轻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那么,合作愉快,朗姆先生。”

老者,也就是朗姆,作为回敬,叫出了年轻人的名字:“但愿如此,陀思妥耶夫斯基。”

“您叫我费佳就好了。”全名异常长且绕口的俄罗斯青年眨眨眼,友好地提议。

“不必。”

但他换来的,却是朗姆冷硬的拒绝,“老鼠,希望你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那当然,我的朋友。”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异国腔调的日语这么说道。费奥多尔应承道:“我自然会按照我的承诺来。”

烛芯终于燃到了尽头。从刚才起就有些明灭不定的烛火,最终还是熄灭了。室内的黑暗很好地隐藏起了两人脸上的表情——尽管事实上,他们二人的表情都没有发生分毫的变化。

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面拉开,有明亮的光朝屋子里照射了进来。原来此时还是白日,甚至是日照相当强烈的正午时分。

朗姆背着光坐在原位。

来人走到他身后,恭敬地不发一言,等待着指令。而他面前正对着的座位上,却已经不见了费奥多尔的身影。

“异能力者……吗?”朗姆状似自言自语,又仿佛在问身后的人。但不等下属踌躇完毕,他就站起了身,径直朝门外走去。

这是多么漫长的午后啊。

“我真好了。”

躺在榻榻米上,未来往阳光下拱了拱,试图能晒得更均匀一点。感觉背面晒得差不多了,她就在原地翻了个身,又趴了回去。

她一边和松田阵平打电话,一边无聊地数着自己睫毛在榻榻米上投下的阴影。但数了好几次,还是没能得出她睫毛的准确数字。

随手抓起缩在墙角,也在晒太阳的猫猫。未来rua了两把它的脑壳,在猫咪就要伸爪的前一秒,堪堪收回了手。接着,她又像是还不满足似的,嘴里“嘬嘬嘬”了几声,把狗也叫了过来。

将狗子往地上一摊,未来徒手给它顺起毛来。

“我真好了,没骗人……不是,你那么关注我腰干嘛?”

电话那头的松田:“。”

“你不要说的那么奇怪啊!我只是关心你而已!”

未来还没来得及回话,电话里就传来了压抑不住的笑声,还有人起哄的声音。紧接着,是松田阵平远离了电话的怒吼:

“你们在搞什么鬼!hagi,别躲了,就属你笑的最大声!”

然后,萩原研二的声音也在电话那头响起。他似乎是故意加大了音量,生怕未来听不见似的,一字一顿地说道:“小阵平,不口是心非也很可爱嘛。”

“hagi!”

未来听他们拌嘴,说着说着,话题就彻底变了。从原本还和未来有点关系的内容,变成了两人持续性互相揭短。

想了想,未来果断趁机挂断了电话。

呼啊,又逃过一劫。她这么想着,感觉左手被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掠过。

未来疑惑地稍微支起脑袋,和自家狗子清澈无辜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看到主人终于注意到自己,布丁伸出舌头,又舔了舔未来的掌心。

“汪!”它催促似的又叫了一声,那意思非常明显——

再摸摸我嘛,再多摸一会儿嘛!

未来:……

未来:………

她赶紧搓了搓狗子的脑袋,又挠了挠它的下巴。最后,她用念线勾住专门买来梳狗毛的梳子,正式开始给狗子顺毛。

一边梳,未来一边回想起了昨天早上,被松田带着去看病的经历。

——谁能想到,常年作为把人送进医院的那个丹生未来,竟然被男朋友强制送去看病了呢……人生还真是无常啊。

但让未来一想起昨天的经历,就忍不住皱眉的原因,却不是“看病”这件事本身。

未来一再强调过的,她本人并不讨厌医院,也不讨厌检查身体。只是没病却要去医院这件事

,让她有点不爽罢了。

结果,昨天负责给她身体做检查的医生,却给了未来一种熟悉的感觉。

当然不是说未来从前见过这个医生,所以觉得熟悉。而是某种更加奇妙的感觉。未来总觉得,她应该不是在什么正常的场合遇到过这个医生,但绝对没有看过对方的正脸。

又或者说,这个医生给未来的感觉,不太正常。

在检查的过程中,未来一直保持着一个警惕的状态。尽管身体迟钝的不成样子,但她的神经依然健在。

不,她的直觉甚至因为身体的不适,而变得更加敏锐了。

但就算如此,每当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而转过头的时候,未来对上的就只有医生无辜而疑惑的双眼,以及松田阵平警惕的目光。

你干嘛,想逃跑吗?松田阵平用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懂的眼神,如此说道。

未来:……

她恨恨地,又艰难地转回了身去。

到最后,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浑身因为念能力副作用而软趴趴的未来,却收到了“腰肌劳损”的报告。

对上医生了然的眼神,还有对方朝自己眨眼的动作,未来一瞬间陷入了无言之中:

等一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联想能力倒也不必这么丰富哈。

医生嘱咐完未来今后的注意事项,又去跟松田说悄悄话了。松田一边听,就要一边拿余光来看未来,把未来盯得浑身汗毛都要起来了。

她无聊地在诊疗室里到处看看,目光一一扫过一尘不染的地板、干净如普通白纸一般的墙面、墙上挂着的钟表,还有门口置衣架上的那一件白大褂,到头来也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

什么嘛,完全比不上飞坦的审讯室。未来这么想着,收回了四处乱转的视线。

——不,倒不如说,如果真的像飞坦的审讯室的话,才出大问题吧?

等到医生好不容易絮叨完,坐在轮椅上的未来都快等睡着了。眼看着松田终于结束了和医生的交谈,她瞌睡立马醒了,一拍轮椅的扶手,指挥道:“走你!”

下一秒,轮椅如同离弦的箭一样,直直地朝门外冲去。明明是给行动不便的人的代步工具,却开出了机车的感觉,那叫一个风驰电掣。

松田:“!丹生未来你给我回来!这里是医院给我限速10迈啊喂!”

说完,他也顾不上和医生告别,急匆匆地就出了诊疗室。

被他们忽略了个彻底的医生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只是那笑逐渐从温和变得危险。他伸出手指轻轻掸了掸胸前的名牌,镜片下的眼睛,竟然透露出几分不时宜的妩媚。

“哎呀,感情真好呢。”他轻声感慨着,声音却不像是男性,反而充满了成熟女性的魅力。

未来终于梳完了狗毛。看着一地的毛,她难得陷入了沉思。

好半晌后,她一拳锤向掌心,决定——

“改天问问他们谁会做羊毛…啊不对,狗毛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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