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信

“方案改得怎么样了?”

岑蔚抬起手背擦了下嘴角,回话说:“差不多了,等会我把改好的稿子拿给你。”

景慎言点头:“行,周三我们再去一趟。”

“好的。”

景慎言把豆浆放回袋子里,站直身子面向电梯门。

他不提,岑蔚自然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过后,电梯门打开,景慎言率先迈步走了出去。

这么瞧着,对她的态度倒是比以前还生疏了些。

岑蔚的心情又有些说不出的沉甸甸。

大学毕业后她来到蓉城,任职的第一份工作是某家广告公司的助理设计师,那会儿景慎言是她的同事。

职场上前辈压榨后辈是常有的事,带他们的那个尤其不是善类,往往苦力他们这些新人出,功劳却轮不到他们享。

岑蔚初入社会,只当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任劳任怨地干了一年。

景慎言找到她,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出来单干时,岑蔚只是稍稍犹豫,问情后续条件和保障就点头答应了。

他是个可靠稳妥的人,这几年来的朝夕相处也证实了这点。

当时跟着景慎言出来的有四个设计师,现在还留在景明的却只有岑蔚。

比起老板或同事,景慎言于她而言更是朋友,是她在这座城市熟悉的为数不多的人。

岑蔚从没想过他会喜欢自己,不是她迟钝,只能说他藏得太好了。

除去那天在车上的失态,景慎言此前从来没有对她表示过任何的好感。

五年来他们几乎天天见面,可岑蔚和他甚至还没有一起单独吃过饭。

去年年底要去北京出差,她本来都已经准备好了,可他最后喊的是另外一个男生。

知道她有男朋友,他就保持距离,不乘职务之便。

该给她的,他从没少过,不该有的,他也藏得严严实实。

在那天之前,这种不亲不疏的关系是最让岑蔚感到轻松的。

但现在不是了。

景慎言那一番话说出来,其实就已经预感到两个人不可能了。

岑蔚走出电梯,深呼吸一口气整理好心情。

她要离职的消息还没有和同事提起过,辞呈也没开始写。

不知是拖延症犯了,还是心里有疑虑,没能真正下定决心。

下午办公室里张罗着要点奶茶喝,有人说想喝xx家的招牌烤奶,有人说要另一家的豆乳。

李悦恬从对面伸长脖子,问岑蔚的意见。

其实岑蔚还挺馋那天那杯薄荷黑巧的,但她只是说:“我都行,看你们。”

李悦恬失望地坐回去:“就知道问你问不出来。”

岑蔚笑了笑。

低头时看见手机上弹出一条新消息。

岑蔚解开锁屏,是周然发来的,问她下班后几点到家。

昨天两人加上了微信好友,周然的社交软件简直比他本人还无趣。

微信名z,头像是一栋悬空的木屋,背景里的天空灰蒙蒙的。

岑蔚觉得眼熟,仔细想了想,回忆起这是电影《林中小屋》的海报。

拿恐怖片当头像,他也不怕不吉利。

周然没有朋友圈,——岑蔚反复确认过,他确实从来不发,不是把她屏蔽了。

岑蔚斟酌了一下,打字回复说:五六点吧。

周然:行,我有个快递送到家,麻烦你帮我签收一下。

岑蔚回了个ok的手势。

他们工作室比较自由,早晚也不用强制打卡,平时不想来坐班也可以在家画图,景慎言只要求他们按时交稿,开会时人员到齐就行。

看没什么事了,岑蔚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下午喝了奶茶,她这会儿吃不下东西,怕晚上会饿,回家的路上岑蔚去面包店买了袋巧克力吐司。

她的三餐向来是能省就省,能凑合就凑合。

不到六点半的时候,有人按响了门铃。

岑蔚从猫眼里往外瞄,确认是送快递的才摁下门把手。

“你好,1206周先生对吧?”

“对。”岑蔚指着地上那大包裹问,“这什么呀?”

快递小哥看她一眼:“你家里人买的你不知道?”

这倒是把岑蔚问住了,她尬笑两声,解释说:“他老是爱瞎买东西。”

小哥问她:“他本人不在家?”

“对,还没下班。”

小哥把单子递给岑蔚:“那麻烦你在这儿签个字,签你老公的名儿。”

那称呼怎么听怎么别扭,岑蔚握着笔僵了两秒,在快递单上潦草地写下“周然”两个字。

“要我给你搬进去不?”小哥想她一个人应该搬不动。

岑蔚赶紧点头,侧过身子给他让路:“麻烦你了。”

小哥抱起包裹,吃力地哼了声,岑蔚瞥到包装上写着跑步机。

“放哪儿啊?”

“先放客厅吧。”岑蔚指了个地方。

快递箱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小哥直起腰拍拍手:“有什么问题再联系我们。”

岑蔚应道:“好的好的。”

送走快递员,岑蔚看着横在客厅和餐厅中间的大箱子,犯难地抓了抓头发。

等周然到家天都黑了,岑蔚刚洗完澡,正坐在沙发上吹头发。

“谢了。”

吹风机嗡嗡地响,岑蔚没听清:“嗯?”

“我说谢谢。”周然找了把小刀,蹲下身拆包裹。

“没事。”岑蔚把吹风机放到茶几上,起身过去帮他,“你打算把这个放哪儿啊?”

周然抬起头到处看了看:“那儿吧。”

他说的是靠近阳台的那块空地,但那里按道理被划分给了岑蔚。

岑蔚哦了一声。

周然解释说:“这是我前两天就定的,那个时候不知道会有你。”

岑蔚皱了下眉,这话听起来有些怪。

“没事,反正客厅挺宽敞的,不碍事。”她体谅道。

周然停下手中的动作,侧目看向她。

他发现就算两人都是蹲着,他也没办法和岑蔚平视,她只要稍稍一低头,他又看不见她的表情了。

他向来笨拙,也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看周然一直不动,岑蔚扭过脸:“怎么了?”

周然收回目光:“没事。”

他把撕下的胶带团成团,说:“你走之前我不会用的,这几天我都会去楼下的健身房。”

“没关系,你用吧,多运动运动挺好的。”

周然似乎是发出了一声哼笑,很轻,岑蔚不太确定。

她站起身,回到沙发上盘腿坐着。

跑步机需要组装,周然摊开说明书看起来。

客厅里漫着一股甜香,应该是岑蔚的洗发水味道。

是茉莉花吗?好像又有茶味。

——步骤一他整整读了三遍。

凌晨两点多,窗外的街道上响起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人在吵架。

岑蔚迷迷糊糊地转醒,翻了个身,把被子蒙住脑袋。

等再次进入睡眠,她做了个梦。

闹钟铃如催魂曲,永远让人心惊胆战。

顾可芳站在岑蔚和岑悦彤的房间门口,大着嗓门喊:“快点起床噻你们两个。”

厨房里会飘来早饭的香味,姐妹俩一个比一个能赖,直到顾可芳失去耐心来掀她俩的被子。

“我再睡五分钟。”岑蔚闭着眼嘟囔。

有人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岑蔚烦躁地踢被子:“迟到就迟到,我不上学了!”

无意识地喊出了声,她把自己吓醒了。

岑蔚蹭地一下弹起上半身,眨眨惺忪的眼睛,缓缓抬高视线。

“周然?”

“你的闹钟一直在响。”他手里拿着她的手机。

“哦,对不起。”岑蔚的意识还没完全苏醒,脑袋昏昏沉沉的。

把闹钟关闭后,她抬头看着周然,面无表情,像是呆滞住了。

周然咳嗽了声,走也不是,被她这么继续盯着也不是,别扭地开口问:“那个,你吃早饭吗?”

“嗯?”

“我做了早饭,你吃吗?”

“好呀。”

“那你,先去刷牙洗脸?”

“哦。”岑蔚应了声,慢慢回过神来了,“哦哦哦。”

她掀开被子,起身穿上拖鞋,快步跑进卫生间。

昨天岑蔚拿了些自己的衣服下来,洗漱时顺带换上了今日的通勤装。

她用气垫飞快拍上底妆,从化妆包里挑了一支口红捏在手里。

回到客厅时,周然恰好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两个盘子。

“你今天不上班吗?”岑蔚问。

“上啊。”

“那你今天起晚了?”

“没有,今天早上没去健身房。”

“哦。”岑蔚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他自律还是自虐,哪有人上班前还去健身的。

周然烤了吐司,不过是全麦的,上面抹着牛油果泥。

很好,都不是岑蔚爱吃的。

她拖开椅子在餐桌边上坐下,周然问她:“鸡蛋你吃几个?”

“水煮的吗?”

“嗯。”周然推了个小碗到她手边,里头有三个水煮蛋。

“不了。”岑蔚摇摇头,“我不喜欢吃水煮的。”

她听到周然嘀咕了声:“怎么都不喜欢。”

岑蔚咬了一小口吐司,八卦雷达启动,下意识地问:“还有谁不喜欢啊?”

周然剥蛋壳的动作顿了一下,回答:“我妹妹。”

“你家里还有妹妹?”

“小叔家的,不喜欢吃鸡蛋,老是说水煮蛋有股......”他刻意停顿,避开某些粗俗词语,“怪味。”

“怪味?还好吧。”

周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向上翘了翘,很快又放平。

但岑蔚还是捕捉到了他一闪而过的笑意,问:“你笑什么?”

“哦,就是,其实是小时候我有一次煮鸡蛋前没洗,打开锅盖那个味道飘出来,我妹闻到呕了一声。”周然把剥好的鸡蛋放进小碗里,用叉子捣碎后抹在吐司上,“所以从那以后她就很讨厌吃鸡蛋。”

所以怪味是......岑蔚哑然失笑:“我是觉得水煮的鸡蛋没什么味道,不好进口。”

“要给你拿油醋汁吗?”周然作势要起身,“还是要多吃鸡蛋。”

“不用。”岑蔚叫住他,微微笑着说,“我不喜欢别人强迫我吃我讨厌的东西。”

她又补了一句:“我这个人不太听劝。”

“哦。”周然点点头,坐回椅子上,继续吃他的早餐。

大概是刚刚的聊天气氛太轻松,他忘了,他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

周然看得出来岑蔚不喜欢他准备的早餐,她只是在重复咀嚼和吞咽的动作,安静地吃完一整块吐司。

以后不会再多嘴了。

“我吃饱了,谢谢你的早餐。”岑蔚从椅子上起身。

“诶。”周然叫住她。

“嗯?”岑蔚把包挎到身上,散开被压住的头发。

“你东西没拿。”周然抬了抬下巴。

岑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她的口红忘了拿。

“啊,谢谢。”

岑蔚又从门口折返回来,伸长胳膊去够。

弯腰时她的发梢无意间蹭过周然的手臂,引起他下意识的瑟缩。

周然把胳膊往里挪了挪。

重新走到门口,岑蔚回过头,不太自然地说:“那我出门了。”

周然同样不适应这些问候语:“好,再见。”

等大门重新关上,他抬起右手,用力搓了下左手臂上那块皮肤。

终于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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