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使离开后,萧芹一个人离开小楼,沿着一条小径,走上了宅子后面的山。
小径走到半山腰就已经没路了,只有湿滑的草皮,茂密的树木,嶙峋的山石。
萧芹大袖飘飘,如履平地,一路走上去,一直在快到山顶处才停下。
这里有一处极其隐秘的洞口,很窄,乍一看几乎以为人都不能通过。但挤进去后,里面越走越宽敞。
洞壁上的石头大概含有磷矿一类的事物,莹莹的绿光汇聚,虽没有烛火明亮,却也能看清东西。
在一个如大厅般的山洞中间,盘膝坐着一个须发蓬乱的老人,闭着眼睛,全身就像静止了一样。
在他的身边,钟乳石上不断地滴水下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池。有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正在池子里沐浴。
见到萧芹进来,她丝毫没有害羞的表现,反而冲萧芹微微一笑,故意让手在身体上游走得更慢,更诱惑。
萧芹却视若无睹,眼睛只看着那个老人。
“无极叔,我来看你了。”
老人缓缓睁开眼睛,双眼血红,就像是黑暗的一只巨大蝙蝠睁开了眼睛一般。
“公子,费心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你有多少大事要做,不用挂念我。”
“无用回来过了,我又让他回京城了。他跟俞大猷交过手,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
老人点点头,感慨地叹了口气。
“当年我败在俞大猷手下,我就知道他不服气,一定会找机会跟俞大猷交手的。
俞大猷修的是霸道一路,沙场征战的杀气和他的内力路数相辅相成,这些年过去,想来更厉害了。
我和无用的极乐神功都修偏了路数,无法大成,只有公子你身负萧家血脉,神功大成。
以我看,天下能击败俞大猷之人,应该只有公子了。”
萧芹看着老人,目光中满是温情:“无极叔,若不是你和无用二人以身试炼,替我趟出了很多隐患,我修炼极乐神功也未必能一帆风顺。
只是虽说神功大成,但我父亲临终告诉我,极乐神功要想突破极限,超凡入圣,还需要一个绝佳鼎炉。这多年苦寻,却总是一线之差。”
老人淡淡一笑:“圣女应该二十岁了吧?你教她的功夫,难道不是为了做鼎炉之用?”
萧芹默然片刻:“圣女毕竟是圣女,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我不想轻举妄动。
突破极限,极其凶险,若是弄错了,她会死,我会伤。不但对我修为不利,圣教也可能再次分裂。
我要成大事,圣教仍是我最大的依仗。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走这一步。
无极叔,有件事我想问问你,胭脂豹并未习练极乐神功,也并未被你破身。你为何不告诉我?”
萧芹的口气仍然温柔谦和,但这句话带着的无形压力,让池中沐浴的女子,都停住了动作,不敢弄出响动来。
老人却恍若未觉,只是淡淡一笑:“你看她像绝佳鼎炉吗?”
萧芹摇摇头:“不像,所以我把她赏给别人了。我只是不解,你为何要瞒着我此事。就是想不通,才来问你的。”
老人哈哈大笑,傲然道:“老夫纵横江湖十数载,给公子找来多少修炼的鼎炉,还差这一个?
那日我抓住胭脂姐妹,当晚就拿来练功。只是那胭脂虎狡猾非常,居然趁天黑之际,鱼目混珠。
不但两次与我交合,还把我强逼他们姐妹吃的极乐丹一人吃了两次。
我后来发现不对,但那胭脂虎媚骨天生,实在让人欲罢不能。我本想着来日方长,胭脂豹总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想不到第二天一早,我偏偏碰上了俞大猷!他当时游历江湖,也听过老夫的名号,我二人当即动手。
想不到我非他敌手,重伤而逃。我不想告诉你,只因为我想留着胭脂豹。
有朝一日,我要当着俞大猷的面,让他看着我是怎么收拾胭脂豹的!”
萧芹的目光闪动,其中带着非常危险的光芒。
“为什么?这和俞大猷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俞大猷救过她们?”
“当然不是,我当时虽重伤落败,但俞大猷也受了伤。我偷偷跟踪他们,想要偷袭俞大猷,但俞大猷功夫高强,我没有机会。
可我却发现胭脂豹喜欢俞大猷,想要以身相许。只是俞大猷当时官场失意,落拓江湖,不肯带着她罢了。
不过我能看出来,胭脂豹对俞大猷一往情深,以她的脾性,早晚会成为俞大猷的女人。
在她成功之前,她不过是个漂亮女人罢了,有什么稀奇的。在她成功之后,他就是俞大猷的女人。
我这辈子估计是打不过俞大猷了,不过我可以抓住她的女人,让他尝尝我当初惨败的滋味!”
萧芹深吸一口气:“那我后来将她二人救回来,收入圣教时,你为何仍不告诉我此事?”
老人看他一眼:“这算什么大事?你对外宣称你把我打落山崖,生死不知,让那些被我害过的女人都对你死心塌地。
我从此就销声匿迹,东躲西藏,专心修养练功。难道我为你做的事,连一个胭脂豹都不值吗?”
萧芹长叹一声:“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若是我早知道有此一层,有很多事就不会犯错了。
既然胭脂豹和俞大猷有此渊源,萧风和胭脂豹之间的事儿就未必可靠。我居然还想过用胭脂豹来控制他。”
老人惊讶的问:“萧风是谁?萧家人吗?”
萧芹温和的看着他:“是,但他也是我们最大的对手。好在我虽不知这一层,却也早就让无用盯着胭脂姐妹了。
她们现在还有用,尤其是有了这一层,可能就更有用了。萧风这个人,几乎没什么弱点,最大的弱点就是,他太关心身边的人了。”
萧芹回到小楼,古月儿已经等他一阵子了,见他回来,赶紧给他倒了杯热茶。
“这下着小雨,你还去登山,也不拿把伞。”
萧芹笑了笑:“沾衣欲湿杏花雨,拿伞干什么。看你的样子,是有事儿吗?”
古月儿皱皱眉:“汪直的人来了,在前堂等着呢。”
萧芹眉毛一挑,拍拍古月儿的肩膀,向前堂走去。
大堂上两个人一坐一站,坐着的是个年轻人,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吹海风的颜色。身材健壮,目光锐利。
站着的虽然穿着大明服饰,但萧芹一眼就看出是个倭人。只是与他见过的其他倭人相比,看起来有些不同。
他腰悬长刀,笔直的站在椅子旁边。在他身边明明就有一把空椅子,他却不肯落座。
萧芹微笑点头:“二位如何称呼啊?”
那年轻人放下茶杯,也站起来抱拳:“在下毛海峰,义父收到圣使的书信,特派在下来见面。”
那个倭人的口音有些生硬,但说话还算流利:“在下柳生残月,是汪船主的座下武士。”
萧芹一愣,随即感慨的看着柳生残月:“汪船主果然是豪杰,能容天下之士。看来我找汪船主合作,果然是对的。”
毛海峰看了柳生残月一眼:“萧圣使,白莲教在内地实力不凡,圣使也堪称人杰。义父不愿失礼,故此派我前来回信。
义父身为大明子民,虽漂泊海外,然家人族人均在内地。故此圣使所谋之事,义父不愿参与,还望圣使见谅。”
萧芹脸色不变,仍然微笑着:“汪船主志在四海,对内地裂土封侯若无兴趣,也可以理解。
但汪船主总不会对财富没兴趣吧,若是我得了天下,沿海之地尽归汪船主所有。到时开海通商,都是汪船主一念之间的事。”
毛海峰看了萧芹一眼,心里暗自惊佩。义父这些年心心念念的,都是大明能开海禁,让各路商船能自由贸易。
义父说过,这不但是富民之道,更是强国之道,越是在海上时间越长,这份念头就越强烈。
但这个想法,义父只和沿海官员讨论过,也达成过一定程度的默契。只是随着倭寇的祸乱愈演愈烈,朝廷对私开海禁越来越严厉,自由贸易也就成了泡影。
萧芹一张口就能说出义父最想要的,足见其机智超人。不过义父对此也有所预料,早已告诉过毛海峰如何应对。
“能开海禁当然最好,义父在此事上两不相帮。若是圣使有能力逐鹿中原,执掌天下,到时义父一定会亲自递交奏折,请圣使开放海禁。”
你这造反大业还八字没一撇呢,就给我画饼?真当我是傻子啊!就算你是真命天子,你也得先证明一下看看。
你也不想想看,当年各路义军起兵时,朱重八同志若是光拿着要饭的破碗给别人画饼,别人能信吗?至少也要等他打几次胜仗再说吧。
萧芹自然听出了汪直的言外之意,他叹口气:“既然汪船主有所顾虑,那至少也可以帮我联络一下日本人的军队吧。
我知道汪船主和日本人关系很好的。若能如此,即使汪船主不愿置身事内,我也一定会有所回报的。”
大明军民习惯称呼日本人为倭人,但其实从唐朝时,官方正式的称呼,就已经是日本了。倭人是因为后来关系不好了,才习惯采用的蔑称。
关于这个问题,有诗仙李白的诗作为证。
当时老李以为自己的日本朋友曹衡,也就是《妖猫传》里的那个阿部仲麻吕,在回日本的路上沉船喂鱼了,于是悲痛的写下了一首《哭晁卿衡》。
“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所以此时萧芹肯定不能说倭人,而是用正式的称呼,以示友好。
毛海峰看了柳生残月一眼:“我想圣使可能有所误会,义父麾下虽有不少日本武士,但日本在大明并无军队。”
萧芹挑了挑眉毛:“若是如此,那大明派遣重兵,每天在沿海地区是在和谁打仗呢?”
毛海峰还未说话,柳生残月就冷冷的开口了:“那些流寇,是我们日本国的败类,丧家之犬,是武士的耻辱,汪船主不屑与他们为伍!
再说了,你如此身份,难道不知道,倭寇里大明的人比日本人还要多的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