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彤的脸此时已经比菜摊上的茄子还要紫了,恨不得抄起两棵白菜塞进这两个人的嘴里。
他最近吃得多了些,身体肥胖,刘夫人听信了萧风给出的馊主意,非让他每天早上晚上都出来遛弯。
他想着空溜也不是那么回事,于是干脆带着管家出来,偷偷监督一下仆从平时是怎么买菜的,能不能保证新鲜便宜。
想不到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无缘无故地被人刨坟鞭尸,这帮混蛋,居然对当年之事还记得如此清楚!
“你不过是个卖白菜的!好好卖你的白菜就行了!别干着卖白菜的事儿,操着卖那啥的心!”
“还有你,你是个开当铺的,不是说评书的!什么一脚踹开我家大门,什么我吓傻了,我有那么容易吓傻吗?”
卖白菜的和当铺掌柜的都唯唯诺诺,吓得不敢回话,只恨自己多长了张嘴。
刘彤本也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何况他此时更关心萧风会干什么,也就不搭理卖白菜的和当铺掌柜的了。
他是真有点担心,萧风会一怒之下砸了人家的摊子。要知道官员的风评是很重要的,为了这点小事,降低了风评不划算,还会被政敌利用攻击。
那中年道士可能也没想到萧风如此认真,只得连连赔罪,表示自己再也不敢了,请求高抬贵手。
萧风冷笑道:“我这人很讲理,你给我算一卦吧。若能有三分准,我就不为难你。否则你就自己卷铺盖走人吧!”
中年道士眼看这一关不过是不行了,反而镇定下来,行了个礼:“大人想问什么?”
萧风想了想:“我选了个黄道吉日,要迎娶一个姑娘。你就给我算一算……”
中年道士赶紧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这是连算都不用算的。
大人和这姑娘一定是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大吉大利,早生贵子,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萧风笑道:“但这姑娘死了,我让你帮我算一算,我迎娶这个姑娘的那一天,她能不能活过来!”
主街上的议论纷纷一下就停止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然后缓缓将目光转向算命的道士。
大家都是一个想法,那姑娘能不能活过来不知道,这道士却很可能是活不下去了。
萧风想要救活常安公主的事儿,只在朝堂之中流传,民间的人并不知道。
嘉靖虽没下令封口,但那些官员自然知道什么事儿不能瞎说。
这本身就是希望极小的事儿,只是嘉靖和萧风都抱有一丝希望罢了。群臣其实是并不相信真能做到的。
因此这时候谁敢把这事儿出去瞎宣扬,万一到时成不了,不对,是大概率到时候成不了,万岁没准就会迁怒于人。
很多人都有个迷信的想法,就是一个很重要的事儿,如果被人四处宣扬,最后没成,一定会觉得就是那帮人宣扬太早的结果。
比如萧风前世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儿,结果还想好怎么行动,就被人戳穿了,然后被婉拒,萧风恨了那个多事儿的家伙半辈子。
中年道士也吓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跟萧风确认。
“大人说的,是冥婚吗?可大人你家中有夫人,为何要配冥婚呢?何况大人你也没病啊……”
一般这种配冥婚的,都是男女双方是死人,或是有一方虽然活着,但也危在旦夕,提前准备一下。
萧风摇摇头:“若是她活不过来,就算是我了她一个心愿。若是她能活过来,就是我多一个妻子。”
远远跟在后面的刘彤松了口气,听萧风的意思,就算公主能活过来,也最多是平妻的待遇,小雪还是正妻,很好很好。
他就担心这事儿是不是萧风说了算的,万一公主不同意,找自己的爹地做主,那个岳父可比自己这个岳父厉害多了。
中年道士硬着头皮,问了姑娘的生辰八字,摆弄了半天,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大人,你放心吧,这位姑娘肯定能活,肯定能活。”
萧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肯定吗?”
中年道士坚定地点头:“贫道非常肯定!”
萧风笑了笑:“那好,大年初五,就是我迎亲之日。若她能活过来,我就帮你要一块度牒来。
若她活不过来,我就以冒充道士,招摇撞骗的罪名,把你抓进顺天府大牢,先打一顿再说!”
萧风说完后,拎着猪肝扬长而去。中年道士面色轻松地坐在摊子上,还买了两个肉包子吃。
众人见他如此淡定,都十分佩服:“看来此人虽然没有度牒,看来还是个有本事的,你看人家多淡定!”
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中年道士也就离开了摊子。不知过了多久,也不见人回来。
一个刚进城的人来到当铺当东西,听见众人的议论,哈哈大笑。
“我刚才进城时,在城门口遇见你们说的那个算命道士了,他一出城门,就落荒而逃,跑得比兔子都快!”
“妈的,那个女的估计都能当太奶奶了,路过王府,跑得比兔子都快,拐棍都抡飞了,难道本王还能抢她不成?
别说本王没兴趣,就是本王的两只老虎,也不肯吃这么柴的老骨头棒子!”
徽王怒气冲冲地破口大骂,今天他在徽王府大门上埋伏了很久,望远镜都攥出汗了,也没找到一个满意的女子可以下手的。
他新招聘的护卫小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等着为新主子建功立业。
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恶人不抢难看之女,徽王没有目标,他们就没有用武之地。
如果在平时,徽王就会带队出发,扩大狩猎范围。
但今天不行,徽王大腿内侧被女人咬掉了一块肉,走起路来很是蛋疼,只能在家里休养。
“真他妈见了鬼了,难道本王的封地上,一夜之间女人都死绝了不成?她们都不进城,不干活了吗?”
管家给徽王端了杯茶来:“小人派人出去打听了,现在城内城外的人家,都不肯带年轻女子出门了。
原本随着丈夫啊、父亲啊、母亲啊出门的,都是帮着家里人搭把手。
现在他们宁可少带东西,多跑几趟,也不肯带出门来了。王爷若是想抢,只怕得上门砸明火了。
不过这种事儿咱们以前不干是有原因的。从大街上抢人进王府,距离近时间短,留不下什么证据。
就是地方官敢上门来查问,没有圣旨他们也不敢搜查王府,更不敢告状。
就算赶上个胆大的地方官想告,但死无对证,没有铁证的事儿告也是白告,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可若是到城里或乡下家里去抢人,路途远时间长,在路上万一被地方官拦住,人赃俱获。
虽然地方官不敢把王爷怎么样,但这种证据积累太多了,万一哪天碰上个愣头青地方官,也对王爷不利啊。”
一个新招聘来的江洋大盗插嘴道:“属下知道有个地方,离得不算很远,美女如云啊!”
徽王顿时来了精神:“哦?你快说说,在哪里?等本王换换药,就可以上路去抓!”
江洋大盗嘿嘿一笑:“原来的伊王府,现在的入世观河南分观。那里面有好几百个美女,都是伊王当年留下的!
我来咱们这里时路过伊王府,偷偷扒墙头看了一眼,那真是了不起啊!不亏是伊王千挑万选剩下来的!
只可惜入世观中有武当山下来的道士镇守,其中不乏高手,我怕被发现,没敢多看。”
徽王顿时没了兴奋劲:“蠢货!那有个屁用!别说现在谁敢袭击入世观,万岁第一个就饶不了谁。
就算万岁不管,藩王出封地之前要先向朝廷报备,否则就有罪。
本王虽然有随时进京献药的特权,但也仅限进京!进京可不路过伊王府!”
守了一天,徽王也没有找到猎物,只得悻悻回屋。抢来的女子都玩腻了喂老虎了,只得找自己的妃子泄火,十分没有激情。
那两头老虎在大铁栅栏里走来走去,看着缩在一角不断惨叫的鸡和羊,也十分地没有激情,只有饿得受不了了,才肯扑上去吃。
而此时,在城外一处农户家里,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敲响了院门。男主人战战兢兢地隔着院门询问是何人。
“老兄,我是赶路的商人,今天走得太急,错过了进城的时间。想借宿一晚,可以给你些银钱。”
“这……再往前走几里路,就有客栈了呀,你何不去那里住店呢?”
“老兄,你看看我,走了一天了,实在是走不动了。
若是屋子少,哪怕柴房有干草也可以对付一夜。出门在外的人,没那么多讲究,
这要不是大冷天的,我随便找块干净地方就能露天睡一宿!”
男主人隔着门缝看了看,只有一个人,不算强壮,也没带武器,这才打开门。
“倒是有空屋子,给你弄个火盆儿吧。倒不是我心肠不好,不愿意行方便,实在是害怕。”
“怕?怕什么?如今天下还算太平吧,这一路过来,我也没碰上山贼盗匪的啊。”
“唉,我们这边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家里有年轻女子的,不管出嫁没出嫁,日子都过得提心吊胆的。
你是行路人,就别问那么多了,我也不敢跟你多说什么。你就住这屋儿吧,我给你拿火盆去。”
不一会儿,火盆升起来了,那人从包袱里掏出两块干饼子,在火盆上烤着。男主人见状,又去烧水冲了碗鸡蛋汤。
那人啃着饼子,喝着鸡蛋汤,掏出几十个铜钱来递给男主人。
男主人笑道:“行方便的事儿,不用这么多,给十五个就够了,就是个炭火钱。”
那人把钱塞进男主人手里,小声道:“拿着吧,我正好还有事儿想打听打听呢。
实不相瞒,我是贩卖药材的。你们这里的徽王,靠进贡含真饼,获得万岁的恩宠,想来功效非凡。
外地很多有钱人,也想试试这个。我在各地询问,都没有取过含真饼。
所以我才来到徽王封地,看有没有人知道谁能弄到含真饼的,我愿意高价收购啊。”
男主人一愣,随即脑子里猛然想起一个秘密。他谨慎地看着客人,犹豫片刻,最终选择了相信道士的话。
“客人啊,你是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假话?若是想听实话,我就告诉你,只怕你会失望的。”
那人目光微微一闪,随即从怀里又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男主人。
“老兄,我大老远的跑过来,当然是想搞个清楚了,否则怎么赚钱啊。你只管说实话就是。”
男主人叹口气:“老兄啊,其实这含真饼,真没那么好取。说都说的头头是道的,其实都是假的!
别人家我不知道,反正我家孩子出生时,嘴里的血块早就化没了。
可稳婆来了后,做张做智的比划半天。也不让我们看。临走时也带这个鸡蛋,说是取到了。
我就纳闷了,你取到个鬼了呀?可我也不敢跟别人说啊。
那些稳婆都是要把胎盘拿走的,这东西徽王府不要,但稳婆们会做成紫河车,卖给中药铺子。
可我们这边的风俗,孩子的胎盘是要埋起来的,否则孩子就长不大。
我们又不敢得罪稳婆,只好意思一下,从胎盘上剪下一块来,代表孩子的整个胎盘,埋在土里。剩下的大部分由稳婆拿走去卖钱。
可我剪胎盘的时候,发现胎盘上有刮擦的痕迹。所以我琢磨着,可能所谓的含真饼,其实都是拿胎盘上的血块冒充的!”
客人默默地听完,伸了个懒腰:“靠,我就说吧,这血块那血块的谁能分得清。反正那帮有钱人也是人傻钱多,好办了!”
第二天,一个卖货的货郎敲开了城里一家人的门。
他说家里老娘生病,医生开了药方,要用含真饼,他想问问,有没有民间私藏的含真饼可用。
他并非随意敲的门,而是提前知道,这家人在最近一两年内生过孩子。主人愣了片刻,也说了一番和城外人家差不多的话。
几日后,胎盘血代替含真饼的消息,通过陆炳禀报给了嘉靖。
嘉靖闭着眼睛,面无表情,但底下站着的陶仲文,却是手心出汗,全身发冷。
“万岁,锦衣卫暗访的消息虽然应该不假,但究其原因,含真饼被以假乱真,嫌疑更大的应该是稳婆吧。
想来徽王刚上任,对取含真饼的事儿有所轻慢,不如老徽王管得那么仔细,以至于那些稳婆胆大包天,鱼目混珠!”
陶仲文的话说得很有道理,嘉靖也微微点头。陶仲文偷偷看了看萧风,见他没什么不满的表情,也暗暗松了口气。
陶仲文冒着得罪萧风的风险,替徽王说话,其实原因并不简单,至少有两个原因。
一来是利益相关,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毕竟他也需要含真饼保持他的火玄真人地位。
二来是嘉靖的复杂心思。老徽王对陶仲文有知遇之恩,此时老徽王刚死,若是徽王有难,陶仲文一言不发,反而未必妥当。
嘉靖很可能会觉得陶仲文生性凉薄,不念旧恩。这样的印象可不是什么好事,在皇帝面前,第一重要的就是印象,第二才是本事。
当然,如果锦衣卫传回来的消息,是徽王亲自命令稳婆鱼目混珠,欺瞒嘉靖,那陶仲文是打死也不会替他说话了。
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不忘旧恩是一回事儿,但如果过分了,表现得对旧恩看得比忠于皇帝还重,那就是找死了。
这就是度,别说是嘉靖这样浑身是心眼的皇帝,就是伺候最普通的皇帝,这个度也必须掌握好,这是当近臣的基本功。
实话实说,陶仲文心里是有点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的,但这一点却是他打死都不能说的。
毕竟含真饼失效是事实,问题不是出在原料上,就是出在炼制上,他念旧恩也没念到要替徽王背锅的程度。
他的心里此时只有一个疑问:这个消息会不会是萧风故意散播的?以萧风的资源,是有这个可能性的。
可若真的是,他为何不干脆直接说是徽王下令捣鬼,而留给徽王一个可以辩解的空间呢?
徽王若上书认错,说是自己监管不严,让稳婆钻了空子,那倒霉的不过是稳婆,徽王虽然有罪,也不算大罪。
然后他那精明无比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闪电,把他全身震得一晃,慌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惊恐。
这才是萧风的高明之处!他是故意给徽王留下的逃生之路!
萧风一定明白,以徽王如此受嘉靖信重,若是罪行过大,反而会弄巧成拙!这就像当年萧风对付严世藩一样!
嘉靖对严氏父子何其信任,萧风若直接说严世藩谋逆,而又没有铁证,嘉靖反而会怀疑是萧风陷害严世藩!
但萧风像剥洋葱一样,每次对付严世藩,都是从他的荒淫变态、贪赃枉法、暴虐杀人、操纵皇子等不那么严重的罪名入手。
每次攻击,都能剥掉严世藩的一层皮,让严嵩厚厚的血条不断地掉血。
直到最后,嘉靖对严世藩的印象已经坏到可以接受他任何罪名的时候,才发出了致命一击。
不错,洋葱在汉朝就已经有了,不过一直都叫胡葱,要挑错的读者,可以省掉百度的时间了。
而严世藩也因为每次的罪名都不致命,也并没有每次都拿出拼死一搏的决心去脱罪。很多时候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认了自以为可以认下的罪名。
这就是温水煮青蛙,这就是层层破甲,这就是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在敌人还足够强大的时候,围城要留一扇门,不逼迫敌人和你拼命。
他慌乱之下,见还有一条活路,第一时间想到的就不会是拼命,而是从那扇门逃出去。
问题是,逃出去之后呢?你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