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风确实很忙,在忙着让各地的入世观分观培育红薯苗。
很多人都种过红薯,知道红薯有两种繁育方式,一是芽苗法,二是藤苗法。
芽苗法是拿地瓜根茎,选择上面带有芽孢的部分切块,埋进土里长出地瓜苗来,这是块茎类植物的标准繁殖法,土豆就是用这种方式繁育的。
而藤苗法则是只有藤蔓类植物才能使用的开挂式繁育方式,属于植物界的分身术。一段藤蔓,只要是能长出根须的部分,都可以作为一段独立的个体生长繁育。
红薯在这方面就是个天生的挂逼,它既是根茎类植物,又是藤蔓类植物,所以它可以用这两种方式来繁育。
萧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的开挂的方式。因为从他拿到红薯藤,到萧芹设计的大饥之年,中间仅仅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这段时间让他产出一季红薯,再让红薯变成苗,黄瓜菜都凉了!他只能利用这段时间,疯狂的繁育地瓜藤。
好在红薯不太聪明,很容易被骗。只要把温度给它搞得到位,它就以为春天已经到了,开始努力发芽。
于是,在入世观的温室里,藤蔓变成苗,苗种下去长成藤蔓,藤蔓再长出苗,每个轮回需要两个多月。
尽管萧风拼命的让人供暖施肥,也不能更快了。挂逼也是有底线的……
到现在,萧风积攒了堆积如山的红薯苗,分别存在京城入世观,青州入世观,伊王入世观,和江南入世观。
这是萧风最后的底牌了,预备着大旱之后主粮大面积减产的后手。
最关键的是,即使在长江以北,红薯也可以拖到七月再种,那时其他粮食都已经没法完成生长周期了。
随着春雨的迟到,朝堂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凝重,终于在一次朝会上,徐阶提出了一个建议。
“万岁,内阁商议,朝廷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趁灾年未至,先行出兵,剿灭苗疆,以除后患!”
群臣默然不语,萧风看向徐阶:“徐首辅,为何我不知道此事呢?”
徐阶微笑道:“萧大人不要多心,实在是萧大人最近事务繁忙,我们近来多是夜间商讨,没有特意去打扰萧大人。
反正这建议都是要拿到朝会上来讨论的,萧大人不过晚知道一会儿,此时讨论,也不为迟。”
这话说得有情有义,知道你累,所以想让你多休息,我们最近常常加班到深夜,就没去把你从被窝里揪出来。
但反过来想想,最近内阁心急如焚,天天加班到深夜,你身为阁臣,不在内阁,却在家里睡大觉,我不说你你就别主动献丑了吧。
萧风就像没听懂一样,只关注这个议题本身:“我不同意这个建议。苗疆尚未作乱,也尚无作乱之心,怎能兴无名之兵?”
徐阶道:“苗疆扣押巡按御史,杀御史卫兵,怎能说无作乱之心?难道要等竖起反旗,才算是有作乱之心吗?”
萧风道:“我在奏折中已经写过,苗疆大土司被萧芹控制,萧芹确实想煽动苗疆作乱。但苗疆百姓并未作乱。
海瑞是萧芹抓的,为的就是逼他承认朝廷要剿灭苗疆。海瑞九死一生不肯说出这句话,难道我们现在反而要去为萧芹作证吗?”
徐阶脸上笑容不变,谦逊而虚心:“萧大人,我也知道先发制人的弊病,可若不如此做,等到天下大饥之时,必定遍地干柴。
万一那时苗疆忽然发难,饥民群起响应,烽烟四起,这样的责任,谁能担得起呢?”
这话说的,任何一个觉得自己很牛叉的热血青年,估计此时都会站出来大喝一声。
“就按我说的办!出了事算我的!”
萧风十七岁时就开始对抗无人敢反抗的严党,十九岁大获全胜,谁敢说他不热血?
即使以现在这个年代算,十九岁也绝对算是妥妥的小鲜肉,谁敢说他不是青年?
所以徐阶期待的看着萧风,希望这个热血青年大喝一声“出了事儿算我的!”。
徐阶非常清楚萧风对此事的态度,也非常清楚嘉靖对萧风的信任,自己和高拱商量的先发制人,不过是虚晃一枪。
因为萧风不可能同意,萧风不同意,嘉靖就不可能同意。但这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萧风说出这句热血青年的台词来。
只要这句话一说,将来苗疆造反,不管成败,必然都是一场血战,即使最终胜利,过程中也少不了获罪的人。
按嘉靖以往的风格,他是绝不会亲自表态的,谁表态,谁到时就得背锅。哪怕是萧风,这么大的锅背起来也得伤筋动骨。
看看吧,内阁早就建议先发制人,你萧风横扒拉竖挡的不让,现在事儿闹大了,自然是你的责任。
平心而论,徐阶并不想让萧风完蛋,他只希望萧风能退出朝堂,好好当他的道门真人。治国安邦的事儿,还得是我们读书人来!
张居正低着头,两手紧紧的攥成拳头,在要不要提醒萧风之间激烈挣扎着。
刘彤很着急,但现在是首辅和次辅在讨论天大的事儿,他作为户部左侍郎,确实没有插嘴的身份。
萧风淡淡一笑:“徐首辅,你是内阁首辅,不然就按照你的意思,先发制人吧。”
嗯?所有人都是一愣,张居正愕然抬头,刘彤满脸迷糊,嘉靖眼睛睁了一下,迅速又闭上了。
最吃惊的莫过于徐阶,他看了高拱一眼,高拱眼观鼻,鼻观心,就像这事儿和他没啥关系一样。
“萧大人,你的意思是,朝廷可以先发制人?”
萧风淡然道:“刚才徐首辅说过,若是我不同意先发制人,则后面苗疆反叛闹大了,我要负责任。
那自然的,朝廷按徐首辅的意见先发制人,其责任自然由徐首辅来承担。
若是由此引发藏地、回民、蒙民乃至女真人的不满,认为朝廷不把他们当自己人,一哄而起支持苗疆,都是徐首辅承担,我说的可对?”
徐阶目瞪口呆,将军的人不是自己吗,怎么对方不按套路出牌,直接跟我对老将了呢?
嘉靖的眼睛闭得更紧了,他也知道这两种做法都有道理,为此他更不能表态,这样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是英明的,锅都是别人的。
徐阶思来想去,明知道萧风是在恐吓自己,偏偏自己确实赌不起啊,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赌局,因为萧风输了,最多是不当官了,照样是家财万贯,无人敢碰的道门真人。
自己要是输了,严嵩就是自己的下场。首辅算个屁啊,丢了这顶乌纱帽,也不过是个糟老头子。
徐阶咽了口口水,无奈地给自己打圆场:“萧大人言重了,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探讨而已嘛。
不管持何意见,都是为朝廷着想,最后自然是内阁统一担责,不能罪在一人。你说对吧,高肃卿?”
高拱见徐阶点名了,不能再装哑巴,只得拱拱手:“臣附议。”
徐阶翻翻白眼,妈的你这么玩是吧,这都是老子玩剩下的!但高拱毕竟是盟友,他也不便翻脸。
“萧大人,你曾亲临苗疆,比我等更有经验。既然你觉得不该先发制人,内阁愿与你共进退。”
嘉靖松了口气,既然内阁有了一致意见,那么这个锅自然就是内阁背了,所以他立刻睁开眼睛。
“如此甚好,准奏。”
徐阶想了想,终究是不甘心,于是再次开口,这次的口气更加谦逊。
“萧大人,既然已经决定不先发制人,那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目前面临的最大风险,就是天下大旱。
按这样下去,春耕必然延误,就算江南等地可以种早熟的粮食,可万一持续不下雨,也会歉收甚至绝收。
朝廷储粮捉襟见肘,还要时刻防备白莲教的破坏,大人可有什么应对之策吗?”
萧风摇摇头:“你说错了一句话,并没有什么天下大旱,目前只是中原大旱而已。”
众人都是一愣,中原和天下有什么区别吗?中原就是天下,天下就是中原啊,逐鹿中原,就是一统天下啊!
萧风无奈地看着眼前这群把自己的心困在中原的男人,你们的格局就不能打开点吗?
“张天赐在关外的商号传回消息,山海关外,只有辽东道部分地区有旱情,辽西道和辽南道都已经下雨了。
关东之地,久不耕种,土地肥得流油,扔下一把种子,不用管都能长起来,这么好的地方,不能种地吗?”
众人都被萧风的脑洞震惊了。高拱是阁臣中的学院派,此时又和徐阶是盟友,自然要说上两句。
“萧大人,此事你却有所不知。关东乃苦寒之地,除了山海关外宁锦一线之内尚可外,越往东走,越是寒冷。
土地虽肥沃,但耕种期太短,稻麦等物产量不高。其实若只是天气,也还好说,少产总比不产好。
可关外之地,虽属大明管辖,但女真各部族和蒙古部族交叉混杂,呼啸来去,时降时叛,难以稳定。
故而对关外之地,朝廷从不征粮纳税,但凡他们能自给自足,不向朝廷要粮,不抢掠边民,已是难得。”
萧风也知道,明朝处于小冰河期,虽然最冷的年头要等到明末,但现在的天气也比后世要冷上几度。
但其实最关键的还是此时的农业技术比较落后,抗寒作物比较少,稻麦主粮在东北种植比较难。
加上高拱所说的,大明对整个东北其实是名义上的管辖大于实质上的管理,百姓没人愿意冒险去东北种地。
辛辛苦苦种一年,马匪一来全抢完。骑马的女真人或蒙古人来去如风,就是告到官府也没用,谁还肯去种地?
萧风深吸一口气:“不管有没有这场大旱,关东之地都必须耕种起来。没有稳定的粮食供给,游牧民族就不会稳定下来。
不能稳定,就会战事不断。关东之地不能成为化外之地,否则久必生乱!如果关东之地归入王化,蒙古人就被截断在北边了。
而且蒙古人和女真人本就是血脉相连的,女真人归入王化,蒙古人自然也就渐行渐近。”
徐阶眨眨眼睛:“萧大人所说之事,当然是好的。只是实际操作起来,只怕难如登天啊。
关内人过得好好的,谁愿意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关外耕种?关外人骑马放牧惯了,谁愿意拿起锄头来?
关外到处都是游牧民族,他们要抢要杀,大明哪有那么多军队去保护百姓,保护耕地?”
萧风早已经思考再三,此时自然成竹在胸,他不疾不徐的说道。
“第一,各地牢狱中,凡是流刑之人,皆发往关外,以农耕为服役之法。耕种得力者,免罪为民。
第二,各地卫所精简合并,精简下来的人,以千人为一卫,迁往关外。发给土地农具,以及武器。
闲时为民,战时自保,朝廷十年不收赋税,所得尽归其家。
第三,招募游牧之民定居耕种,朝廷发给农具、粮种,技科中增加农科分类,派遣农科官员协助耕种。同样十年不收赋税。
前三者,皆为鼓励耕种之法。还要有护农之法,朝廷另要组织骑兵,配发火枪。
凡是敢对关外农户烧杀抢掠者,以杀朝廷官员之罪等同!不管千里万里,必须追上,满门抄斩,祸灭九族!”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说话的,过了许久,张居正作为刑部尚书,不得不表示异议。
“萧大人,抢掠农户,与杀朝廷官员之罪等同,这……有些过分了吧。何况其中还有流刑罪犯呢……”
萧风摇摇头:“这些农户,就是朝廷千金买的马骨,就是商鞅城门立的木杆。天下都在看着。
若是成功了,则关东之地尽归大明,关外之民尽归大明。若是失败了,关外就是悬在大明头上的钢刀!
一个地方真正想归于王化,必须要开学堂,建学宫,最终才能建立文化认同,以文化消融血脉和民族的隔阂。
若是那地方的所有人都天天骑在马上跑来跑去的,你让教书先生追着马屁股教书吗?”
萧风所说的道理,大家都是懂的,只是仍然觉得这事儿的难度太大了,万一干不好怎么办?就不能缓一缓,等着子孙后代去干吗?
嘉靖犹豫着想开口,他也担心萧风步子迈得太大扯着蛋,想劝师弟一步步来,现在局势不错,不用操之过急。
“何况关东之地,我已经请龙虎山去看过了,乃是龙脉之地。若是不能纳入大明,则久必成祸。
若能纳入大明,则大明国运一飞冲天!有此国运加持,不管干什么都能快上一倍!”
嘉靖立刻点点头:“师弟言之有理!此事就这么定了,无需再议!”
徐阶和高拱对视一眼,一起把目光看向张居正。
看见了吧,我没说错吧?大明国运,就是萧风吊在万岁面前的一根水灵无比的胡萝卜。
不管萧风想干什么,只要把这根胡萝卜往目的地一扔,万岁就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地跑过去。
而且还会冲着想踢走胡萝卜的人龇牙咆哮:“师弟言之有理!此事就这么定了,无需再议!”
张居正无语地看着徐阶,他想反驳徐阶,到目前为止,萧风扔胡萝卜的方向,都是大明需要的方向。
但他知道徐阶会怎么说:如果有一天,萧风扔错了呢?不管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谁能阻止他?
张居正咬咬牙,抬起头来:“萧大人,万岁,臣以为,此事虽可为,但此时还应以苗疆之事为先。
否则万一事情推行不顺利,激化和关外女真的矛盾,先打起来了,若不能速战速决,岂不让萧芹有机可乘?”
所有人都愣住了,徐阶和高拱却暗自一笑,各自转开目光。
他们俩和萧风一直保持客气而不亲近的状态,因此他们的反对是官方的。张居正却和萧风私交甚好,因此他的反对就带着背刺的属性。
万岁你看看,他的朋友都看不惯他的做法了,你还不有所警觉吗?
嘉靖没什么警觉,只是很不高兴地看着张居正,他忽然觉得没了严嵩后,大家说话都没以前好听了。
“张居正,朕刚说了,此事无需再议!你是听不懂,还是觉得朕老糊涂了?”
一片尴尬紧张的气氛中,萧风看看张居正,又看看徐阶和高拱,淡然一笑。
“太岳所言,也是老成谋国之意。如此我就说次大话,若是因推行此举,让萧芹占了便宜,我来承担责任。”
嘉靖诧异的看向萧风,徐阶也猛然抬起头来。
我给你画的圈又大又圆,你都不肯钻进来,怎么张居正画的圈这么三圆不扁的,你反而一头钻进去了呢。
张居正愕然抬头,看见萧风正微笑着看着他,他猛然间明白了。心里一热,眼眶发红。
萧风如此精明之人,怎会看不出背锅的风险,可他冒险做出傻事的时候,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关心的人。
众所周知,上一次他心甘情愿地钻入圈套,还是为了巧巧和刘雪儿不用上堂受审作证。
堂上的都是人精,片刻思索后,心下了然,然后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看向刘彤的脸上。
刘彤还在暗暗为女婿担心,感受到热情的目光,诧异地四处张望,你们都看我干什么?我脸上长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