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了

那一了, 陶竹看着蒋俞白,动了动嘴巴,可喉咙仿佛被毒哑了一般,

所以……她熬的夜, 写的脚本, 吃的一盒又一盒嗓子药, 承力,都是没意义的?

在蒋俞白眼里,

他用几个字, 轻飘力,可偏偏, 她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陶竹的身体无法抑制地战栗, 下唇颤抖, 词不达意:“……就因为你有钱, 你帮我……帮我,有基础,那我的努力, 就都是没意义的?”

“有意义,你选的赛道是对的。”蒋俞白森然道,每个字都能凉到心尖,“国家扶持农业发展, 所以平台会扶持你,但平台还需要多元化吸引不同喜好的用户,今天扶持你,明天扶持读书博主,后天扶持养动物的,有一天助农结束了, 你创业的公司,靠什么发工资?”

陶竹觉得自己这时候不应该哭,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回答不上来蒋俞白的问题,她眼神茫然地盯着一尘不染的地面。

她完全把自己缩在沙发的一角,露出去的脚指被凉没直觉。

蒋俞白想伸手搂她一把,陶竹却像是看见了猛兽似的,眼里露出惶恐的情绪。

他眉心微蹙。

沉默和戒备,将他们残忍地隔开。

她似乎没有对自己生命的把控能力,好像不管怎么把控,怎么计划,都是错的。

后面这半年连网都很少上,短视频更是没刷过一次,就是她一直在逃避,没办法直面过去的惨白。

但面前这个,她最信任的男人,用她最怕的事情,给她当头一棒。

“俞白哥……”陶竹用裙子把自己的脚盖起来,双手握住脚趾,试图让脚趾回暖,但她身上抖的厉害,“那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蒋俞白:“上学。”

陶竹颤着身子,没说话。

傍晚稀薄的光从她身后照进来,把她瑟缩的身影拉成长条。

蒋俞白:“没考研可以出国。”

出……国吗?

“我……”陶竹低垂着眼睛,“没有钱。”

蒋俞白侧过头,看她:“你从来都不是白跟我的。”

陶竹低着头,浓密的眼睫毛,忽闪忽闪。

在“跟”这个字眼里,她听懂了许多。

蒋俞白给她的建议是去澳洲,同时也给了她时间,让她自己考虑。

晚上睡了一觉,从第二天开始,陶竹没有再踏进这个家门一步。

宿舍还可以再住几个月,实在不行,她还可以租房,总之,她现在不想见到他。

她想,他大概也是不想见到她的,恨不得她走的越远越好吧。

好像是大学的前两年把活力都用光了,真正毕业后,陶竹没有找工作,而是一直在寝室里躺着无所事事。

室友们有的实习,有的回家,白天里,寝室只有她一个人,像只游离的孤魂野鬼。

百无聊赖的时候,她搜了澳洲读研究生的相关信息,相同专业的话,只需要一年半就可以毕业。

当她想自己找中介咨询时,接到了雪碧的电话。

雪碧说:“小桃儿,今天我不去食堂吃了,你下来吧,咱们去后街。”

最近陶竹要么吃外卖,要么等雪碧实习下班跟她一起去食堂,听到雪碧的提议,陶竹说了声好,挂了电话换衣服。

等到了楼下,才知道可乐也在。

陶竹提前并不知道,但知道了以后也没有觉得很尴尬,毕竟就在隔壁学校,平时见面次数还是挺多的,陶竹去找程果偶尔也会麻烦可乐。

雪碧带着陶竹去了他们最常吃的一家小店。

坐下后,他们就开始说起了彼此的实习生活。

雪碧是为了留在北京能落户,找了一家国企的实习,可乐则是找了家互联网公司,做产品经理相关的实习,为以后能多赚些钱打好基础。

和工作相关,自然是抱怨多,抱怨完工作,又开始抱怨生活:“我都有点不想留在北京了,这的生活压力太大了。”

“是啊。”可乐说,“一平好几万,买个厕所的钱在咱们老家都能买个别墅了。”

雪碧累到饭都吃不下几口:“不想呆在这了,毕业了想回去。”

“别吧……”可乐说,“好歹这里赚钱多一些,机会也多一些。”

雪碧提议:“那要不然我回去躺平,你留在这奋斗?”

可乐不干,昔日稚气少年如今皱起眉头已经多了几分成熟:“我们怎么能分开呢?!”

是啊……真正爱你的人,怎么舍得和你分开呢。

陶竹咬断嘴里的面,牙齿咯噔磕在筷子上。

她咬的力气不小,门牙上渗了血。

可乐和雪碧帮她抽纸,笑她是馋肉了,陶竹也跟着笑。

饭吃到一半,下了好大的一场雨,雨幕如同一幅巨大的白帘,垂挂在大地上。

毫无预兆的一场雨,在餐馆里吃饭的人都没带伞,等着雨停,陶竹说自己有事,不顾雪碧和可乐的阻拦,冒着雨往寝室跑。

暴雨打在身上,像是小针往皮肤里扎。

如果,暴雨真的能化成针,那一定要扎死蒋俞白这个没心的人。

同样是这一年。

九月,知名影星吴家月因抑郁症去世,婚后几年她的事业如日中天,从千年女二到扛了几部大女主戏,知名度上来了,观众缘也好,她的逝世让全网铺天盖地讣告。

曾经会抱着她安慰她的姐姐,如今成了一张黑白照片,高高地悬挂在灵堂上。

她的葬礼陶竹没去成,因为蒋俞白不去。

孟嘉其只短暂地消失了几天,再之后,他身边依旧莺莺燕燕不断。

哪怕她们都知道他是孟嘉其,哪怕她们都知道,孟嘉其有个刚死不久的发妻。

从前,在这个圈子里的女生都比她大。

现在,已经有极个别的女生比她小了。

但这个圈子的生存法则不看年纪,只看跟的是谁,因此陶竹在她们中间,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位置,虎视眈眈地想取代她。

这个永远不缺年轻女孩的圈子,日复一日的挥金如土,而纸迷金醉的她们亦不会知道,命运赠与她们礼物后,所收取的真正价格。

这个无数人趋之若鹜,削尖了头往里钻的圈子,吃人不吐骨头。

陶竹怕了,她要离开这里,离开蒋俞白。

未来蒋俞白身边有人有鬼,都不再和她有关系了。

得知陶竹要出国留学,王雪平没拦着,终归一年半的时间不算长。

学英语,考雅思,跑手续,办护照。

一月份悉尼大学的录取offer下来的时候,蒋俞白已经给她交完了一年半所需要的所有学费。

为了提前适应学习环境,陶竹比开学时间早一个月出发。

她准备了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因为提前做了功课,得知国外的卫生巾很贵,她甚至有一个大箱子里塞了一半的卫生巾。

其余的是衣服,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

冬天的太阳总是挂得低,光线斜照在大地上,如果不是投下枯树长长的影子,这样低照的阳光,还会让人误以为窗外的天气温和。

车门打开,短暂的冷空气浸满鼻腔,陶竹穿的不多,快速跑进机场。

机场的咖啡厅里,蒋禾和程果已经等待多时。

蒋禾的女朋友陶竹见过一个又一个,但其他人都是陪着蒋禾玩,蹦极攀岩,各类极限运动,只有程果,是蒋禾陪着她。

好像,陶竹也不需要太担心,只是觉得讽刺。

当初苦口婆心地劝程果要小心他们,结果,闹成这副田地,灰头土脸的,却是自己。

程果反复交代着生活的一切琐碎,像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母亲。

到安检口时,程果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不从缅北转机吧?”

陶竹“噗嗤”笑出声,让刘明把机票拿给她看。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到悉尼金斯福德史密斯机场,直达。

程果放心下来,陶竹和她抱了一会儿,在专人的陪伴下,转身往里走。

和人头攒都的机场大厅不同,头等舱有专属的登机入口,这里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程果甚至能听到自己不舍的抽泣声。

她回过头,看见蒋禾没有刻意躲闪的屏幕。

她没有蒋俞白的联系方式,但她认得那个头像。

“是你哥?”

蒋禾点头。

“他问起小桃儿了吗?”

蒋禾深深地叹了口气,把手机屏幕给程果看。

十分钟前,蒋禾给蒋俞白发的消息,言简意赅地告诉他:进安检口了。

蒋俞白回的:嗯。

“哥你在机场吗?”

“不在。”

“哥你真不来送小桃儿啊?”

“不去。”

“哥你是不是害怕亲眼看着她走,你会不舍得?”

程果把对话框往上拉,拉不动。

十分钟过去了,蒋俞白没有回复这句话。

大概是一场不应该发生的巧合,机场的电子屏幕旁的音响在放晴天。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滚动着各种航班信息的电子显示屏最上方,显示着,北京,1月29日,天气晴。

陶竹的答案是,她不太好。

很不好。

程果回身,冲着陶竹的背影喊道:“小桃儿!”

陶竹回过头,两行热泪无声下坠。

程果本来有很多话想问的。

想问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想问她是不是真的放下了,想问她现在对蒋俞白的态度。

可是看着她噙满泪水的眼睛,程果便知道,什么都不必说。

他们都未曾放下过彼此。

只是,不适合。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竟只有寥寥几个字。

“小桃儿,你……后悔吗?”

“不后悔。”

那是她喜欢了五年的男人,她不能对外人说的感情,都化作每一晚的拥抱,与他相拥。

像蒋俞白这样的人,能短暂陪伴,她很知足能有这样的机会,没什么好后悔的。

“如果,能重来,你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再也不了。”

太疼了,她怕了。

她留不住他,就像留不住初遇那年,热到仿佛永远过不去的无尽夏。

从今往后,天高路远,再情难自禁,也不能再拥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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