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星戴月

哪天跟蒋禾熟络起来的了。

只是寒假过半的某一天早上, 禾的消息,感觉像缺了什么似的。

说到过的最有趣的人,除了学习上的事,其他各方各面, 上天下海蒋禾都懂。

而且不是一般的懂, 他有潜水证, 有飞机驾驶证,片, 讲匪夷所思的经历, 这个寒假,程果除了实习, 就是和他聊天, 他们, 像永远都聊不完似的。

原本程果寥寥无几的表情包, 也因为跟他聊得多了,而攒了满满的几页,涵盖任何场合, 任何语境。

早上开完小组晨会,坐到属于她的实习工位上,程果收到了蒋禾迟来的消息:“干嘛呢?”

程果:“在公司。”

蒋禾:“哦,醒了啊。”

程果如实说:“嗯, 早上七点多就醒了。”

却没想到蒋禾问:“醒了不跟我说?”

配图是一个小女孩,头顶一个大大的问号。

文字听不见语气,程果只能凭感觉,觉得他语气不太友好,解释道:“我不知道醒了要跟你说。”

其实连程果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有点无趣的人,好像这时候不应该这么回答, 但又不知道怎么回答更好。

但蒋禾能很自然地接上话:“好了好啦,我没跟你生气,就是想跟你聊天。”

程果忘了自己的表情包里满满的表情,发了两个原生的可爱小黄脸:“嗯嗯,我也是。”

消息发出去才感觉到好像有点不对,程果的脸一下子烧起来了。

蒋禾像是没感觉到,另起了一个话题:“今天要去山上,早上收拾东西有点忙,忘了给你发消息了,然后总觉得像是落了点什么。”

好巧啊,她也是。

但程果不敢再说,身后迟到进办公室的同事带进了的一股凉风,程果把椅子往前挪了挪,看了眼窗外被寒风吹到摇晃的枯杈,问道:“今天很冷啊,怎么想去爬山了?”

蒋禾:“去上香。”

每年腊月十五要上香是蒋家的传统,这天也是整个家里最忙的一天。

王雪平早晨不到五点就起床,看管一切流程。

除了要备一家四口出门一天的衣食行头,还要顾上蒋俞白的爷爷奶奶。

蒋俞白的爷爷奶奶常年住在山中寺庙里,因原只是普通富裕家庭,现如今富甲一方,堆金积玉,奶奶恐德不配位反遭其噬,便长日在寺庙中吃斋诵经,以佑后代福泽连绵。

爷爷不想一个人住在退休家属院,便跟着住进山中寺庙,年轻时见惯了血肉荤腥,到老了,在粗茶淡饭里回忆自己戎马倥偬的一生,倒也惬意。

别墅中房门的隔音很好,王雪平出门轻手轻脚,关上门后外面披星戴月的忙碌并没有吵醒陶竹。

她是在睡醒了以后知道的。

她今天照常实习,出门前好奇问:“他们去的哪个庙啊?”

王雪平边收拾着他们走后的狼藉边说:“大禅寺。”

“大禅寺?”陶竹诧异,“那不是早关了吗?”

钱丹青在一旁神秘地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对咱们来说,是关了啊。”

但这不妨碍人家自己花钱重新修缮,自己请法师主持,自己供奉啊。

陶竹坐在地铁上,冷不丁想起蒋俞白微信朋友圈的背景,是殿宇雄浑的檐角,庄严神秘,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过去只觉得宏伟和老气横秋,如今想来,那便是外人不得进的大禅寺。

他这一天似乎都很忙,直到下午,才抽出时间给她发消息,问她晚上有没有安排。

陶竹说没有,正常点下班,问他有没有事,有事的话她可以提前请假。

蒋俞白说不是急事,不用请。

果真不是什么急事,原本六点半就可以下班,但陶竹为了等蒋俞白,硬是等到了七点半,身边的正式员工都走的差不多了。

她手机里没什么好玩的,就拿工作打发时间。

部门领导柴瑞开完会回来,正好看见她在梳理数据,他赞扬地打趣:“不愧是清大的学生,方方面面都做的很好啊。”

“没有。”陶竹如实说,“我正好晚上在这边等人,顺手就做了。”

柴瑞点点头,拿着电脑下班,离开前嘱咐道:“早点下班,天黑的早,晚上一个人回去危险。”

陶竹谢过,又等了几分钟,蒋俞白说他到了。

要见喜欢的人心情都是愉快的,陶竹东西都收拾好了,拎着自己的包往外走。

临近八点,办公室里零星还剩下几个人,在办公室里陶竹还收敛着点,等走出办公室往楼梯间走,她整个都蹦蹦跳跳地小跑。

“什么事呐?”柴瑞从厕所里出来,就看见她脚步轻盈的这一幕,一起等电梯的时候问她,“这么开心。”

电梯开了,陶竹先进去,按住电梯开关,说:“没什么事,就是下班了开心。”

柴瑞笑:“看到你我就想起来我以前上大学的时候,跟你现在的状态一样,真的是一点压力都没有,一身轻。”

陶竹跟他不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尴尬地陪着笑了笑。

她在一楼下电梯,柴瑞去了负一楼车库,陶竹等了一会儿,见他开车离开,才又进电梯,去负一楼找蒋俞白。

他的车干净到几乎反光,在一众社畜的代步车里格外醒目,陶竹脚步轻快地跑过去,无意间听到了他正在和别人说话。

蒋俞白坐在驾驶位上,跟左边车副驾驶的人聊天,语气吊儿郎当的,但又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的可爱:“那可不么,谁能比我柳姐年轻啊,十八岁小姑娘一样。”

旁边的车底盘低,被他称呼为柳姐的人仰起脸“呸”了一声:“兔崽子。”

蒋俞白动作夸张地擦掉脸上本就没有的口水:“夸你呢,大兔子。”

兔崽子,大兔子,又姓柳。

陶竹瞬间对上了女人的身份。

这时蒋俞白看见陶竹了,朝她扬了扬下巴打了个招呼,跟柳书白说:“我等的人过来了啊,我不在你这找挨呲儿了。”(注一)

陶竹还没来得及看见柳书白的长相,她就已经把窗户升上去了,只丢下一句冷淡的:“行,那你们去玩吧。”

陶竹慢吞吞地打开后座的门,屁股还没坐上去,被蒋俞白瞥了一眼:“把我当司机?”

分明刚才都在驾驶位看见他了,但陶竹还是下意识以为他坐在后排,“哦”了一声,关上门,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等她坐好,蒋俞白边启动车边问她:“有没有不高兴?”

“啊?”陶竹侧过头看他,不解,“为什么不高兴?”

蒋俞白把车开出地库:“柳书白就那样,心高气傲的,别说跟你了,跟蒋中朝她也这样儿,别往心里去。”

陶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蒋俞白是在跟她解释刚才柳书白关窗的行为。

她确实是因为那个动作和她冷淡的行为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因为她是蒋俞白的生母,陶竹压抑下了自己的情绪。

她什么都没说,但蒋俞白注意到了。

她在意的人,也一样在意她。

陶竹低着头,嘴角克制不住地漾开灿烂的弧度。

“笑什么啊?”蒋俞白一会儿敏感,一会儿又格外精神大条,“怎么着?你以后也想成为她那样的人是吗?”

“……”

“别了吧。”蒋俞白目不斜视地开车,“忒特么难伺候了。”

完了,陶竹听见这话更忍不住想笑了。

她把帆布包拿起来盖着脸,反正他看不见她,她笑的更开心了。

周五晚上,西二旗附近的大厂员工陆续下班,到了八点后厂路还是水泄不通。

蒋俞白在红绿灯下踩了刹车,捏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放下去,轻刮了下他的鼻头,笑的无奈:“怎么那么皮呢你这孩子。”

陶竹五官皱在一起,但还是笑眯眯的,不反抗。

蒋俞白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指腹捏着她的耳垂,像是问:“想逛街么?”

陶竹没直接回答,而是在想他为什么要问这个,思考了十秒,她舔了舔嘴唇,问:“是不是我背这个包会给你丢人?”

蒋俞白呵笑了一声,像是无奈,又像是无语:“你就不想要点什么吗?”

想要点什么吗?想的吧。

但不是他想给的那个,陶竹没有自讨无趣,懂事地摇了摇头,视线往右偏的时候,好巧不巧地看见了柴瑞。

他就在他们旁边的车道上,平行的位置,只要他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们。

陶竹猛地把包举起来,挡住玻璃,避免被领导看见自己,毕竟他现在坐在这样的车上。

她的动作太明显了,一点都没有伪装,蒋俞白顺着往她那边的窗户看了一眼,问:“认识?”

“嗯,算认识吧。”陶竹努力把帆布包抻平,试图把整面玻璃都盖住,边抻边说,“我们部门的领导。”

蒋俞白收回手,目不斜视地开车,语气平静:“所以呢?不能让他看到你和其他男生一起?”

包完全抻平,并且边角正好能卡进车窗原本遮阳的装备里,陶竹满意地看着自己耗时三分钟的作品说:“那倒不是,车太好了嘛,怕人家觉得我有钱。”

蒋俞白:“觉得你有钱怎么了?”

陶竹一副“你怎么这都不懂”的语气:“但我没钱呀,有钱人装没钱人被拆穿是情调,没钱人装有钱人万一被拆穿什么的可就太尴尬了,我还想在这家公司多学习学习呢。”

说的可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蒋俞白心里有气都没有个正当理由发出去,他拧着眉问:“所以刚才你下来那么慢,也是是碰到他了?”

陶竹觉得他可真奇怪,这有什么好问的,但还是解释说:“是啊,正好坐了同一个电梯,我俩又不熟,还有点尴尬。”

蒋俞白:“没觉得你尴尬。”

她尴尬不尴尬自己还不知道吗,这话让人接不下去,陶竹不知道他怎么的就不爽了,另起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哦,对了,他叫柴瑞。”

蒋俞白:“所以呢?”

“我李总给他起了个英文名,叫Cherry。”陶竹说的绘声绘色,想让他也放松下来,“都怪你们给管我李总取外号叫Lisa,搞得他就要给每个人都瞎起一个他同款的英文名。”

陶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弄巧成拙,这个轻松的玩笑开完之后蒋俞白的神情更差了,他嗓音低沉:“别什么都跟我扯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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