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祖祠门口,黑漆木门之前,温润如玉的书生,面色平静。
站在他对面的鹤老,此刻眼底深处,忍不住的闪过一丝惊骇。
钱家七郎,钱烨。
鹤老的阅历广阔,仅仅是这一句自我介绍,她就已经从中听出了无尽的血腥。
直接扑面而来。
看着眼前温文尔雅的钱烨,鹤老轻吸一口气,神色平静的开口问道:老身早先和钱家打交道不少,之前为何未曾见过七郎?
钱烨温和一笑,拱手平揖道:学生早先在苏州求学,数日前,接到家兄来信,便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婺州。
鹤老的嘴角不由得就是一抽。
和钱家打交道,天阴教怎么可能不把钱家上下都查个遍,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从来没有查出过一个叫钱烨的人。
更别说现在这个人已经是钱七郎了。
对于钱喆的手段,即便是鹤老也感到一阵阵的惊骇。
这种手段,放在过去,只有那些顶级的世家大族,才敢使出的。
可如果仔细一想,婺州钱氏,源出吴兴钱氏。
吴兴钱氏,在南朝陈时,是皇后母族,不正是最顶级的世家大族吗?
能用出这种手段,并不值得奇怪。
深吸一口气,稍微平复一下情绪,鹤老面色认真的说道:在下此来,其实是为了之前和钱家订购的一批弩箭,不知道钱家何时能够交付?
之前和前辈商定的是十日,前辈放心,十日之后,东西必定会准时准刻的出现在相约地点,只要前辈到时带人来取,必定能拿到东西而归,这点信用钱家还是有的。钱烨微微昂首,神态自信。
看到这一幕,鹤老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抽。
是啊,钱氏肯定会准时准刻的把东西送到相约地点,可问题是天阴教能不能准时准刻的去取,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老狐狸。鹤老心里忍不住的暗骂一声。
如今南昌王手下的那批人,收割税粮的速度越来越快。
随着越来越多的税粮入库,天阴教即便是要强行起事,恐怕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征集到足够的军粮。
而一旦他们开始从百姓的手中抢粮,那一切就难免重蹈当年覆辙。
所以提前起事是必须的。
老身此趟来,就是想要跟钱氏商量一下能否提前交付弓弩,钱氏人事变动,我教也需要变动一些。鹤老迅速的调整心态。
钱灼现在下落不明已成事实,如今唯一能够抓住成为关键的只有那些弓弩。
只要那些弓弩到手,那么他们和钱家之间的合作就不算白费。
此事事大,七郎需要通报家兄。稍微犹豫,钱烨还是很客气的说道:钱烨接手家中产业时日不长,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和调整。
鹤老眉头立刻一挑,然后神态温和的说道:七郎真是谦和君子。
前辈谬赞了!钱烨看了眼外面的响声,温和的拱手说道:前辈若无他事,还请离开吧,学生还要处理后续。
好!鹤老这下子不再有丝毫犹豫,整个人向后一退,直接退入到了院中。
下一刻,她整个人猛的跃起,霎那间,已经如同一道夜枭一样,直接越过祠堂顶上,急速无比的朝着东方掠去。
地面之上,无数人在第一时间举起长弓,然后在他们刚刚搭箭的一瞬间,鹤老已经冲出了他们的视线范围。
这个时候,十几名赭衣护卫已经围拢到了钱烨的身前。
追,发动家族一切力量,也要找到刚才那人,还有报官,我钱家被贼寇
闯入了。钱烨庄重的脸上带着无比愤怒。
喏!在场的众多护卫立刻拱手应诺,然后轰散而去。
留下几人守在门口,钱烨重新回到了祠堂之内,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彻底的平静下来。
站在正堂,对着先祖灵位认真的躬身一礼之后,钱烨逐渐的走入到了祠堂深处。
无数的密室当中,他找到了钱喆所在的一间。
依旧是面前的先祖画像,钱喆一次又一次的跪拜。
大兄,人来了,人走了!钱烨简单的几个字,就将一切汇报完毕。
钱喆直起身,也不会回头,直接问道:如今的局面如何,你心中清楚,如何处置,有什么想法?
抓住机会,协助张参军,捕杀天阴教。钱烨话语当中的重点很奇特,竟然是在录事参军张益身上。
钱喆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一切按你说的去做吧。
喏!钱烨缓缓的退出了房间。
密室之内,钱喆的脸色在一瞬间就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眼睛一眨一闭,就仿佛有无数的图像在其中闪现。
平,太平的,虽然平稳的度过,但却难有突破。钱喆沉沉的叹了口气,说道:七郎啊,这次你太求稳了。
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画像,钱喆再度深深的拜了下去。
嗖嗖嗖一只只长箭划破夜空,但这个时候,空中的鹤老已经彻底的不见了踪影。Z.br>
对面的大屋小院中,鹤老直接落地,浑身上下长出一口气,然后侧头看了身侧的其他两人说道:你们各回各自的住所,不要露出破绽。
喏!妩媚女子和飒爽少女恭声应诺,然后微微拱手。
一转身,迅速的离开了小院。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了脚步声,鹤老对着章婉玉点头道:我们也走!
好!
声音还没有落下,两道人影便已经如同夜枭一样,直接没入到了黑暗的夜空中。
后方出现了钱氏护卫仅仅追到了两人一个背影,就再也什么都看不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鹤老和章婉玉已经出现在了一座不大的院落当中。
两个人四处查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任何不对,这才放松了下来。
鹤老,情况如何?章婉玉终于忍不住的问了出来。
鹤老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鹤老!章婉玉有些好笑的看着鹤老,这时候,怎么还玩这种把戏啊!
的确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鹤老端起石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说道:钱七郎死了,但新的钱七郎同样贪婪。
嗯,鹤老这话,让我有些糊涂了!章婉玉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钱灼死了,但是钱家出现了一个新的钱七郎,叫钱烨。鹤老嘴角一阵嘲讽,冷冷说道:钱家斩断了和钱灼的一切关系,钱灼在金华购买的土地,和人勾结毒杀南昌王,甚至还有之前和我教的往来,全部都被切断了,不留一丝勾连。
好老辣狠毒的手段啊,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是这样布置的。
一个家族的嫡系子弟竟然就这么轻易的被抛掉了,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却是世家大族的标准处事手段。
不知道钱喆从哪里找来一个新人来代替钱灼,成为钱七郎。
这下布局更加的稳妥,但也更加的令人心寒。
那么那批弩箭呢?章婉玉第一时间就想要自家最想要的东西。
得到了这
批弩箭,她们就算是正面硬拼南昌王都有一定的把握,可如果没有这批弩箭,那她们就真的麻烦了。
所以我说是好消息,这位新的钱七郎和之前那位同样贪婪,所以只要付出些代价,东西就能拿到手。鹤老想起钱烨之前在祠堂门前,对她说的什么没时间调整适应一类的话,鹤老从一开始就明白,那些,不过是用来要挟好处的话罢了。
那么这位新的钱七郎究竟想要什么?稍微停顿,章婉玉看着鹤老,轻声说道:如今我们可没有时间去琢磨他的爱好。
用不着。鹤老直接摆摆手,说道:之前老身和钱灼订购这批弩箭的时候,就隐隐的有些察觉,这批弩箭,钱家搞不好早就已经打造好了,如今应该正储存在某个秘密的暗库里,只要能够找到这个暗库,那么这些弩箭就全部都能找出来。
还是得从钱烨身上着手。章婉玉虽然有些莫名的不耐烦,但还是非常谨慎的说道:鹤老,他明日会代替钱灼前往城门处听佛道两家讲经吗?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个钱烨是个书生出身,他未必会有这个心思。鹤老抬头看了章婉玉一眼,轻声说道:如果老身是钱喆,那么就绝对不会让钱烨和我等单独接触的,所以就算是要去,他们也会一起去的。
那怎么办,时间不等人啊!章婉玉的脸色一阵阴沉。
如今,给于天阴教压力最大的,并不是钱家,而是中了毒的南昌王李绚。
李绚如今坐镇金华,就等于直接切断了婺州东南六个县和州城的联系。
婺州总共才只有九个县,李绚坐镇一个县,拿下六个县,天阴教虽然有后手布置,但这些后手,不是用来和南昌王拼消耗的。
而且南昌王的手脚并不仅仅是在金华和那六个县,在龙游,在兰溪,他同样有所布置。
更何况,南昌王虽然是中毒了,但没死,只要他还清醒,他手下的那些人就不会不动。
别忘了,虽然余泽去了武义,但李绚但身边还有丘贞沐和王勃。
鹤老知道章婉玉心中的忧虑,按了按她的手腕,轻声说道:钱喆和钱烨虽然无法着力,但钱灼这条路却未必彻底堵死了,老身就知道他还有好几个小娘安排在其他地方,今夜就劳烦少主亲自跑上一趟,去看看这些地方有没有什么线索没有,要快一些,不然到了明日,等到钱家人开始清洗就完了。
章婉玉微微点头,随后,她就诧异的看向了鹤老:怎么,鹤老不跟本座一块去吗?
不了。老身想去探一探南昌王的情况。鹤老轻叹一口气,说道:所有人都说南昌王中毒了,可是老身终究未曾亲眼所见,无法确定,便无法放心。之前为钱家今夜就能探出个结果,便不用担心南昌王,如今来看,恐怕还是需要老身去看一看。
鹤老,南昌王向来阴险狡诈,鹤老要多担心。章婉玉刚刚说完,心里就涌现出了一阵阵的不安。
这个时候,就见鹤老站了起来,拍了拍章婉玉的手说道:圣女小心一些,如果婺州有乱,就去这个地方。
说完,鹤老从身上掏出一块绢布,递了过去。
章婉玉诧异的看着绢布上的名字,刚刚抬头想要询问,但眼前,鹤老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
轻叹一声,章婉玉捏紧了手里的绢布。
其实她心里清楚,鹤老之所以要跑这一趟,就是担心,他们眼前的困局,很有可能是南昌王,一步步设阱算计的。
不弄清楚南昌王的真实情况,她们没一个能安心的。
甚至不排除在关键之刻,彻底灭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