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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封信

从某一天开始, 岑悦彤和顾可芳总是在电话里时不时地问到岑蔚的年假,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就已经察觉到了。

全家人都做了配型,她没道理不做, 所以哪怕一开始他们没告诉她去医院是为了这档子事, 她也不生气。

很早以前岑蔚就预感到, 她的到来是这个家庭的祸, 这个家对她而言同样不是什么好地方。

填志愿时一意孤行去南方城市,毕业之后也不听爸妈的劝,执意要跟在白朗睿身边。

她想只要她躲得够远, 就会万事太平, 大家都不会变得更不幸。

可这世上有种东西叫血缘,看不见摸不着, 又无论如何摆脱不了。

这种东西像藤蔓, 把她捆着, 现在又要拽她回沼泽。

话里话外的试探听得烦了,岑蔚干脆直接辞职。

她知道能救岑烁的人是她,也只有她。

但她下不了决心。

天平两端一上一下, 不停摇摆。

时间像小火慢炖,一天比一天更煎熬。

在搬到这栋公寓前, 岑蔚真的快没办法呼吸了。

周然看她情绪不对, 走回屋里, 屈腿半蹲在岑蔚身边,问:“他们为什么一定要你回去?”

“就”岑蔚眼眶泛红,清清嗓子说, “就催我结婚什么的, 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外面。”

“哦。”周然点头, “那我能怎么帮你?”

他低声问:“娶你吗?”

岑蔚惊讶地睁大眼睛:“啊?”

周然眼神闪躲:“不然我要怎么办?”

“不是。”岑蔚轻笑了声,“结婚是这样就能说出来的吗?我和谈了五年的男朋友都没能结成,我和你才认识一个月,搞什么啊,先婚后爱吗?”

周然敛目,站起身纠正她说:“不是一个月,是十年。”

“你和家里人再好好说说,都21世纪了,子女的人生是自由的。”他重新拿起车钥匙,“我上班去了。”

“嗯,慢点开。”

中午的时候,岑蔚又接到了一通电话,是顾可芳打来的。

在接听之前她深呼吸一口气。

“喂。”

“幺儿。”顾可芳喊她,“我们不逼你,你就先回来看看好不好?你总得回来看看吧。”

“他是要死了吗?”

在把话说出口之前,岑蔚都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这样冷漠的时候。

别说顾可芳吓得不轻,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就再说吧,我很忙。妈,你多注意身体,还有让奶奶别太伤心了。”

岑蔚把电话挂断。

没一会儿屏幕又闪烁着来电申请,她把手机关机,丢在餐桌上。

岑蔚用整个下午的时间打扫屋子,出门倒垃圾时她顺带去了趟药店。

到了六点半,周然还没有回来。

往常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听到他的开门声了。

岑蔚没等他一起吃饭。

将近八点的时候周然才回来,餐桌上有上次没喝完的红酒和一只粉色高脚杯。

他拎起酒瓶,发现还剩下一丁点儿。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周然抬头看过去。

岑蔚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膀上。

“回来了?”

“嗯。”

周然收回视线,皱了皱眉。

岑蔚之前的睡衣都是长袖长裤,可她现在就穿了一件T恤,刚刚盖过腿根的长度。

她打开冰箱门,随口问:“你出去约会了?”

“嗯?”

岑蔚拿出一瓶冰水:“闻到香水味了。”

周然否认:“没有。”

“哦。”岑蔚关上冰箱,朝他笑了笑。

她看着心情不错,但周然的心还是放不下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岑蔚拿完水就又上楼去了。

不想浪费,周然把剩下的红酒倒进杯子里喝完,一低头看见岑蔚的手机落在了餐桌上。

他走上二楼,敲响卧室房门。

“怎么了?”

“手机。”

“哦。”岑蔚接过,说,“谢谢。”

周然无意间往里瞥了一眼,那粉色的星星在深色床单上太显眼了。

他一时间心情复杂。

“好用吗?”

“还行吧。”

周然紧接着问:“它好用还是我好用?”

走廊没开灯,他们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门内。

岑蔚抬眸看着他,勾起嘴角笑:“它吧,毕竟模式多。”

“哦。”周然点点头,“那你的测评不够公正。”

“我也觉得。”岑蔚说,“我还觉得自己暴殄天物,你觉得呢?”

不知是谁的呼吸声沉重了起来。

啪嗒一声,岑蔚抬手关了卧室的灯。

在黑暗里,周然捧住她的脸,找到她的嘴唇吻了下来。

唇齿间红酒味道交缠,又甜又涩。

“我下楼去拿。”

“不用,我过敏。”

周然停下动作,望向她乌黑的眼瞳:“真的?”

“嗯啊。”岑蔚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以前打耳洞用橡胶耳堵,耳朵后面长了一片小疙瘩。”

“那算了。”他说着要起身。

岑蔚攀住他的脖子没让他走。

“我吃药就行。”

周然的眸色晃了下:“以前也这样吗?”

岑蔚摇头,告诉他:“他也不肯,我们没做完过。”

大概是生她的女人把遇到渣男的霉运都吸走了,没留一点给她,所以岑蔚生命里遇到的男人还都算有人性。

周然看着她,没动。

岑蔚去亲他的脸,怂恿他:“做吧。”

“岑蔚,有句话我先说好。”他横臂揽着她的腰,把她抱到自己身下,“我现在敢做是因为我明天敢带你去民政局。”

岑蔚噗呲一声笑了,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好,我知道了。”

她并没有把这话当真。

窗户没关好,屋外夜空昏昏,月光清白,晚风吹过寂静城市。

周然想他不该喝那口剩下的红酒。

又或者那是某人故意设置的陷阱,就等着他掉进圈套。

“周然。”岑蔚伏在他的肩头,头发未干,眼眶潮湿,嗓音黏糊糊的,“那么多人里,只有和你待在一起我才能松口气。”

周然抱她更紧-

凌晨三点的时候,岑蔚无缘无故从睡梦中惊醒。

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个不停,明明刚刚也没有做噩梦。

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岑蔚用手掌搓了搓胸口。

周然在她身边,睡得安稳。

岑蔚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圈住他的腰,把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

耳边传来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她叹了声气,重新闭上眼睛。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周然已经去上班了,餐桌上有他煮好的粥。

岑蔚拉开椅子坐下,终于打开手机。

开机的几秒钟就像红色的倒计时。

www.youxs.org。

砰——

“喂。”

“你终于接电话了!”岑悦彤是吼着说话的,“赶紧回家,小叔没了。”

勺子从手中脱落,叮啷一声掉在了瓷砖上。

岑蔚的第一反应是不信:“你们也用不着拿这个骗我回去吧?”

“岑蔚!”岑悦彤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

“昨天不还说好好的吗?”岑蔚睁着眼睛,一颗泪就这么从眼眶里滑落。

岑悦彤说:“他昨天晚上吃了半瓶安眠药。”

“昨天家里吵了一架,他听到了。遗书里说,他亏待你的够多了,不能再欠你。”岑悦彤近乎哀求她,“你快回来吧,家里已经乱套了。”

从蓉城到山城,高铁要一个半小时。

岑蔚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行李,到家时已经是中午。

她一只脚刚跨过门槛,脸颊上就挨了一巴掌。

老太太是冲出来的,一把年纪了身体倒是健朗,屋里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岑蔚一下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右耳瞬时听不见声音。

“你满意了?!”老太太指着她,眼里布满红血丝,“又不是要你的命换他的命!让你回来看看他都不肯!逼死他你满意了?”

岑烨拉着她,顾可芳喊:“彤彤,把妹妹带到房间里去。”

岑悦彤扶着岑蔚起来,用胳膊护住她,在她耳边轻声安慰:“没事啊,不怪你。”

好像是杜芳琴和老太太又吵了起来,盎盂相敲,不得安宁。

岑蔚摸了摸胀痛的脸颊,惊讶自己这会儿居然还有心思惦记吃药。

她抬起头对岑悦彤说:“有水吗?还有把我的包拿进来。”

岑悦彤应:“行,我出去给你拿。”

少顷,屋外诡异地陷入寂静,岑蔚眨了下眼睛,扭头看向房门,隐约猜到了外面的场景。

大概是包里的东西滚到地上,岑悦彤替她收拾的时候被他们都看见了。

房门嗙一声被推开,岑蔚的脸上挨了今天的第二下,尖角划过眼睛,她难受地闭眼,眼眶酸涩开始涌生理泪水。

掉在地上的纸盒写着“左炔诺孕酮片”,这也许不好认,但下面有更直白的一行小字,——“紧急避孕用”。

奶奶指着她鼻子,手在颤抖,仔细看岑蔚的脖子和胸口都有痕迹。

她失联了一整天,昨晚是去干了什么显而易见。

“你啊。”老太太咬着牙,满腔怒气和怨恨无处发泄。

岑蔚知道她要说什么,“你和你妈一样贱。”

她一个字都没辩解。

因为她的确是故意的。

岑蔚在发呆的时候会幻想很多场景。

她坐在地铁上,会想象下一秒列车脱轨,灯光全部熄灭,乘客们摔得四仰八叉。

她走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会想象自己突然冲了出去,撞上飞驰而来的车辆。

她看着满墙的玻璃杯,会想象它们摇摇晃晃从柜子里跌落,啪、啪、啪,全部裂成碎片。

乌云密布时她会想象大雨把城市淹没,坐在安静的公共场合她会想象自己突然站起来尖叫一声,把周围群众的目光都引来。

每一次思绪从漫游中脱离,她又会感到一阵后怕。

她担心有一天自己会真的那么做。

她一直有的,那种毁灭一切的念头。

手机铃声响起,不是马林巴琴,是首英文歌,岑蔚终于有了反应,蹭一下站起身要出去。

If I call you on the phone

Need you on the other side

So when your tears roll down your pillow like a river

I’ll be there for you

“你要去哪啊?”岑悦彤问。

岑蔚没说话。

奶奶被岑烨和顾可芳拉着坐到沙发上,嘴里的话却没停:“这么多年我们家是对你不好吗?他对你不好吗?你去学画画,几万块的学费是谁出的?你不能没有心的啊。”

岑蔚跪在地上去捡自己的手机,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屏幕上,她用衣袖擦了擦,手指颤抖着摁下拒绝。

好在周然没有继续打来。

岑蔚想她和岑烁还真的命里犯冲。

她的出生毁了他的婚姻和声誉,他的死也把岑蔚的人生搅得一团糟。

“我真的很奇怪。”岑蔚站在门口,一个人一边,像孤军奋战的亡徒,“我在这个家二十多年,你们没有一个人告诉过我他是我爸,等他生了病要我的骨髓,你们又一个个冒出来提醒我。”

“不是我逼死他的。”她摇摇头,喉咙口发疼,从嗓子里艰难挤出一句,“但你们快逼死我了。”

作者有话说:

在这么甜蜜的日子发刀是我没有心,骂我。

第32章 第三十二封信

没有人说话, 屋里静得可怕,这个家现在的样子太丑陋了。

老太太哀哀戚戚地哭起来,嘴里念着小儿子的名字,说他命苦。

家里人又都来安慰她, 只有站在一边的杜芳琴冷笑了一声。

岑蔚抬眸和她对视一眼, 也许现在只有她们两个能互相理解。

岑悦彤走过来, 给她塞了把钥匙, 让她先开车回家。

杜芳琴提起自己的包,说:“那没什么事我也先走了。”

她一生无儿无女,人到中年风韵犹存, 红唇鲜艳, 身材紧致。

屋里躺着的那具尸体是和她结婚三十年的丈夫,可她脸上没有半分悲伤。

岑蔚和杜芳琴是一起下楼的。

“岑蔚。”杜芳琴喊住她。

岑蔚停下脚步回过头。

杜芳琴说:“安眠药是我的, 也是我故意放桌上让他看见的, 最大的坏人是我。”

岑蔚看着她, 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个。

山城多雨,外头的天雾蒙蒙的。

杜芳琴扬起下巴,看了看天空, 说:“真想放个烟花庆祝一下。”

岑蔚看着她,扯了下嘴角。

她其实挺佩服杜芳琴的。

二十八年前发现丈夫出轨, 她第一时间去医院堕了胎, 为了这事奶奶怨她怨了一辈子, 说她害死了岑家唯一的孙子。

杜芳琴没有选择和岑烁离婚,她说不会让出岑太太的位置,看他把小三和野种领进门合家欢乐。

她就这么死磕着, 让岑烁一辈子对她有愧, 养着她, 供着她。

她做出最大的让步就是把孩子送给岑烨夫妻俩养大。

岑蔚问杜芳琴:“值得吗?”

“不值得。”杜芳琴眉目放松,似乎是释然了,“但我得这么做,不然我没有办法活下去。”-

开完会,周然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给岑蔚打了通电话,想问问她起床了吗,吃饭了吗,现在在做什么。

等了半分钟,等到一声嘟音,刚要回拨过去,助理在门口喊他,周然放下手机起身。

回家前他买了一束花,一瓶红酒,和两支新的高脚杯。

戒指在他的外套口袋里,周然昨天就买好了,怕岑蔚发现,所以一直带在身上。

他输入密码开门,屋里漆黑一片。

他已经能分辨出这种情况是岑蔚在家睡觉还是出门了。

周然站在门口,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一分一秒变得格外漫长,他的心脏不断收缩。

“喂。”

周然松了口气,问:“你去哪儿了?”

“我,我回山城了,家里有点事。”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周然,我不回去了。”

沉默许久,周然只是问:“怎么了?”

听筒那头没有声音,岑蔚匆匆忙忙地挂断了电话。

她在微信上发消息给他:对不起,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也不想结婚,这段时间谢谢你了。

过了几秒,岑蔚又发来一句:真的很谢谢你,周然,别再打给我了。

等周然再拨过去,机械女声告诉他:“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顾不上换鞋,丢下手里的花和袋子,脚步匆匆地跑上楼梯。

也许只是岑蔚和他开的玩笑。

衣柜空了一半,洗手台上没有她的化妆品,跑步机上也没有她随手乱扔的衣服。

但柜子上的杯子一只没少,玄关上的两瓶蓝色香水挨在一起,墙角的快递箱还在那里。

周然站在客厅,胸膛剧烈起伏,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胸口像是缺了一块,冷风灌进来,堵得他没办法呼吸。

他的人生平稳行走了二十多年,重新遇到岑蔚的一个月却这么跌宕起伏,他这次是真的招架不住了-

家里给岑烁请了僧人超度,他生前是风光无限的建筑公司老板,死后丧事却一切从简,来追悼的人也很少。

第三天,一大清早他们就去了殡仪馆。

棺材送进火化炉里,家属们在接待室等候。

岑蔚穿着一身黑衣服,坐着那里看着窗外的绿树发呆。

这几天,大脑除了一片空白的时候,她总会想周然。

想到他的时候岑蔚就能喘口气。

奶奶突然走过来,拉着她的胳膊,强硬地把她拽起来。

岑蔚被她用力推了一把,踉跄一步站定。

火化炉最高能有九百度,可还是有些骨头烧不毁。

那些会被工作人员挑出来,另作处理。

“你就一点也不伤心吗?”

岑蔚垂下睫毛,不说话,她这两天就没这么开过口。

一点都不伤心吗?

先不说有种叫血缘的东西在身体内折磨着她。

在知道自己是岑烁和小三生的之前,岑蔚最喜欢的大人就是小叔。

他总是西装革履,温文尔雅,每次来家里都会给她和姐姐带很多玩具和零食。

他会陪着她画画,会带她去游乐园,会给她买漂亮裙子。

很小的时候他偷偷让她喊过一次爸爸。

岑蔚没喊,她说她不是有爸爸吗,小叔是小叔。

大人们总是觉得小孩什么都不懂,连说话也不会刻意避开他们。

小时候岑悦彤性子皮,总是吃饭吃到一半就跑出去玩了,只有岑蔚会乖乖坐在桌上。

姑婆们的闲话家常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件。

一次两次,听得多了,她就渐渐知道了。

现在的爸爸妈妈其实是大伯和大伯母。

她是小叔和外面的女人生的。

所以婶婶一直不喜欢她,奶奶也是。

老人家快把眼睛哭瞎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伤心。

她一拳一拳砸在岑蔚的身上,不疼,她哪还剩下什么力气。

岑蔚能理解她,虽然她没有做过母亲,不过她想要是哪天她最爱的人性命垂危,只有一个人能来救,让她下跪磕头她也会愿意。

现在奶奶只能来怪岑蔚,不怪她,奶奶也会活不下去。

岑蔚也不是真的不愿意捐,如果换成岑烨或顾可芳中的一个,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同意。

她只是想,她和岑烁不能因为彼此再更不幸了。

不知道算不算父女连心,他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选择了这种方式帮她做出选择。

岑悦彤去给大家买水,才一会儿功夫没看着,又不安宁了。

她拔腿跑过去,把岑蔚拉到自己身后,顾不上殡仪馆要保持肃静,喊道:“你要打打我!你打她你儿子就能活过来吗?”

岑蔚拍拍她的胳膊,摇摇头,想说“我没事”。

岑悦彤抱着岑蔚,吸吸鼻子,心疼地撅嘴哭起来。

从小到大,姐妹俩总是这样,一个挨骂两个抱头一起哭。

雨雾蒙蒙,山上空气潮湿,脚下泥土软烂。

骨灰盒下葬的路上,顾可芳拉了拉岑蔚,让她哭两声,送送那个人。

岑蔚没有反应,不哭也不说话。

上学的时候岑悦彤和岑蔚睡一个房间,后来家里换了大一点的房子,岑蔚才有了自己的房间。

她很少回来住,但顾可芳一直给她留着。

从山上下来,她就一直待在卧室里。

到了晚上,岑悦彤喊岑蔚出来吃饭。

她的行李箱没有收拾,还靠在墙边。

岑蔚走出来,手里捏着两张银行卡,把它们轻轻放到桌上。

另外三人的脸色立马变了。

“你这是干什么啊?”顾可芳惊慌失措地问。

一张是她存的钱,一张是岑烁留给她的,岑蔚不要。

岑悦彤拿起那两张卡塞回她手上,缓和气氛说:“吃饭了吃饭了,快去洗个手。”

岑蔚站着没动,还要把卡放回去。

“干嘛呀你?”顾可芳的声音开始颤抖,“要跟我们分家是不是?我养你那么大还养不熟你了是不是?”

岑蔚抽泣着摇摇头。

岑悦彤拽着岑蔚坐下,把银行卡拿走,把筷子塞到她手里:“先吃饭,好不好?”

桌上有道玉米骨头汤,大骨是顾可芳让岑烨特地去菜市场买的,说要给两个女儿补补。

岑蔚抬眸,看到那汤的第一眼胃里涌上一阵恶心,她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反胃感越来越强烈,岑蔚推开椅子跑进卫生间。

她肚子里没有可吐的东西,越呕胃里越难受。

岑悦彤跟进去,顾可芳给她拿了杯温水。

岑烨站在门口看着面色苍白的小女儿,又担心又着急:“她这两天是不是都没开口说过话啊?”

岑悦彤拍着岑蔚的背:“估计是应激反应。”

“那怎么还吐了?”

岑悦彤顿了顿,说:“奶奶今天拉着她去看骨灰,我忘了,应该提醒你别做骨头汤的。”

顾可芳咬牙低骂:“这老太婆。”

岑烨叹了声气,三天鸡飞狗跳,全家人都精疲力尽了。

岑蔚吃不下东西,吐完回了卧室躺进被子里。

睡觉前,岑悦彤进她房间,坐到她身边问:“你睡着了吗?”

岑蔚背对着她,摇摇头。

“奶奶真的很讨厌,对吧。”岑悦彤躺了下来,“我也不喜欢她,太偏心了,小叔是有出息,可小叔不是好人啊。咱爸呢虽然这一辈子庸庸碌碌,对她该尽的孝从来没少过吧,可她就是看不见。”

眼泪浸湿枕头,岑蔚吸了吸鼻子,她说的是咱爸。

“妈刚刚跟我说她后悔了,说应该把你送走的,不能让你姓岑。”岑悦彤说,“我说不行,你只能是我妹妹。”

她隔着被子抱了岑蔚一下:“我很爱你,爸妈也很爱你。”

“所以快点好起来吧。”

她走的时候帮岑蔚关了卧室的灯。

一片漆黑里,岑蔚把脸埋进枕头,泣不成声。

那个潮湿的初夏,岑蔚都在房间里度过,除了睡觉就是在纸上画画,不愿意出去见人,不愿意开口说话,没办法吃荤腥,看到肉就会反胃。

第十天的时候,岑蔚终于打开了手机。

屏幕上跳出无数条推送,断联了那么久,她都不知道要先点开什么。

周然还是会给她打电话,每天一通,基本都在傍晚六点的时候打来。

岑蔚瞄了眼左上角的时间,现在刚好是18:03。

If I call you on the phone

Need you on the other side

岑蔚按下接听,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岑蔚?”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惊喜,可能是没料到她今天会接。

岑蔚想说:不是让你别再打来了吗?

“我知道你们女人说的话不能信,但我怕打多了你会烦,所以我每天只给你打一通。”

岑蔚想说:千万不要来找我。

“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什么,我没办法不担心你。我去问了何智颖,她也说联系不上你。你不用有压力,我打给你,只是想确定你没事。”

岑蔚想说:我好想你。

“程易昀今天又在说薄荷黑巧销量不好,要从菜单上删掉。”周然在那头低声说,“我说我喜欢,让他留着。”

作者有话说:

文里写的很清楚,呕吐是被拖去看火化炉之后的应激反应。

第33章 第三十三封信

岑蔚想说:山城又没有心橙, 留着我也喝不到。

“这两天一直在开会,公司要敲定首轮门店扩张的城市,山城在名单里,大概明年就能落地。”

岑蔚用力咬着手指, 强忍泪水, 也不敢呼吸。

那头沉默很久, 周然轻轻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岑蔚摇摇头, 可他看不见。

“那你好好休息,我挂了。”

岑蔚把手机从耳边拿下,蜷缩身体抱住自己。

客厅里, 顾可芳拍拍岑悦彤, 问:“妹妹是不是又在哭啊?”

岑悦彤叹了声气,她白天在宠物医院照顾生病的猫猫狗狗, 晚上回来家里还有一只可怜的小狗等着她。

“让她哭吧, 她得自己走出来, 我们拽不动的。”

岑蔚很少会看手机,也不怎么回消息。

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也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也许是大家都太忙了, 工作就把生活占满,留给自己的时间都很少, 无暇再关心别人的。

周然起初会给她发很多消息, 岑蔚看到后会挑着回。

他问她家里的杯子和快递箱要怎么处理, 她自己回来拿还是他给她寄过去。

岑蔚说:没关系,你扔了吧。

后来周然也不发了。

但他突然开始在朋友圈活跃了起来。

岑蔚每条都看,每条都赞。

一般没什么文字, 都是图片。

有写字楼, 有蓝天白云, 有心橙的咖啡,有超市货架上的薯片,有街道夜景,有播着悬疑片的电视机,有他办公桌上的马克杯。

五月底的时候白朗睿来看过岑蔚一次,他是听祝樾说的,两个人是大学同学,祝樾又是岑悦彤的男朋友,当年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岑蔚才和他认识。

白朗睿带了一些调理身体的药来,主要是改善胃口的,岑蔚最近瘦得太厉害。

他进房间的时候,岑蔚正坐在椅子上听歌。

听到声音她抬起头,眼里闪过惊讶。

白朗睿一瞬间眼眶有些发涩。

这一点也不像岑蔚,记忆中她总是笑盈盈的,不会生气也不会抱怨,是永远追随太阳的向日葵。

她现在太死气沉沉了。

白朗睿清清嗓子,扬起笑脸问她:“今天阳光很好,要不要我带你出去走走?”

岑蔚摘下一只耳机递给他,目光又回到窗外。

对面居民楼的墙壁上布满了爬山虎,绿油油的一片,岑蔚总喜欢盯着那儿发呆。

白朗睿是请假过来的,当晚就要回去。

走之前他问岑蔚:“如果我早一点知道的话,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岑蔚看着他,摇摇头,也许是说不会,也许是说不知道。

六月,山城的天气已经很是闷热。

岑蔚不会再一个人哭了,会应家里人的话,但她还是不愿意出门,吃饭只吃菜。

她的平静不是痊愈,更像粉饰太平。

今天下班后,岑悦彤带了只小狗回来。

她敲敲岑蔚的卧室房门,把小狗放到地上,让它摇着尾巴跑过去。

听到吱吱的叫声,岑蔚放下手中的画笔。

小狗绕着她的腿打转,看着像金毛和土狗的串串,小家伙挺乖,岑蔚把它抱进怀里,问岑悦彤:“哪来的?”

岑悦彤说:“送来检查的,没主人,我觉得挺可爱就带回来了,送你养了。”

岑蔚瞪大眼睛,她什么时候说要养狗了。

一低头,对上它乌黑的圆眼睛,她心里的不愿意又瞬间消散。

确实挺可爱的,憨厚朴实的可爱。

“你给它取个名字吧,公的。”

岑蔚用手指蹭它毛茸茸的脑袋,小声说了两个字:“粥粥。”

岑悦彤疑惑:“为什么?”

“就突然想到了。”

“姐。”岑蔚喊岑悦彤。

她很难得会主动开口说话,岑悦彤愣了下,应道:“欸,怎么了?”

“你说一个男的,突然开始频繁发朋友圈,是什么情况啊?”

岑悦彤想了想,回答说:“谈恋爱了吧。”

“哦。”

“怎么了?谁啊?”

岑蔚摇摇头,把粥粥放回地上。

它没乱跑,安静地趴在岑蔚脚边。

过了会儿,岑悦彤在客厅里喊:“今天爸妈出去喝喜酒,我们要不要点外卖吃?”

“行。”

岑悦彤点了两大盒烧烤,揭开盖子的时候一脸期待地问岑蔚:“香不香?”

岑蔚嗯了一声,还是不碰荤腥,岑悦彤也不勉强她,这事只能慢慢来。

姐妹俩坐在客厅,一人一瓶啤酒,电视机里播着综艺,这期的嘉宾有楚星宇在的那个男团。

岑悦彤指着屏幕问:“这个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

“这是他队友。”岑蔚无奈道,“右边第二个才是,你怎么还记不住?”

岑悦彤撇撇嘴:“我看他们都长一个样。”

“把餐巾纸递给我。”

岑蔚没反应。

岑悦彤回头,用胳膊肘推了她一下,重复道:“餐巾纸。”

“哦。”岑蔚回过神,把纸巾盒递给她。

岑悦彤看她一眼,问:“想什么呢你?”

岑蔚抬高易拉罐喝了口啤酒。

“我后来在蓉城,遇到了一个人,我和他住在一起。”

岑悦彤停下咀嚼的动作,偏头看向她,说:“我就猜到你那个时候在谈恋爱。”

岑蔚摇头:“没谈。”

她又说:“没谈上。”

也不知道是因为今天的哪一个节点,粥粥的到来,手里的啤酒,还是电视机里的男孩,岑蔚突然有了久违的倾诉欲。

她握着易拉罐瓶,盘腿坐在沙发上,轻轻开口说:“初中的时候,我有一段时间也没办法开口说话。”

岑悦彤从来不知道还有这回事:“什么时候?为什么?”

岑蔚回答说:“有一次你和爸吵架了,他发了好大的火,具体什么原因我也忘记了,反正我从来没见他那么凶过。”

岑蔚停了停,忍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他说,不要你这个女儿了,要把你赶出去。我知道他不会那么做,因为你是他亲生的,他不会不要你。那天我躲在房间里,很害怕,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好像被骂的人是我,好像如果他对我说了那句话,我就真的会无家可归。”

岑悦彤放下手里的签子,坐到她身边:“怎么可能?他气头上瞎说的,而且你有被他骂过吗?他才不会生你气。”

岑蔚朝她扯扯嘴角,眼眶潮湿,哽咽道:“可我就是怕。”

从某一天开始,她开始习惯笑,习惯说好,怕别人对自己不满意,怕自己哪句话让别人听了不开心,怕大家不再喜欢她。

岑蔚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她没有办法。

“高中的时候,他害我被教导主任批评,所以我一直都很讨厌他,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我不用想着要怎么讨好他。我会一不小心说错话,我也能感觉到他因为我不开心了,但是第二天起来,好像就没事了,他还是一样,那些话过了就是过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所以在他面前,我开始越来越放松,我可以随便说我想说的话,或者两个人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呆在一起也会让我觉得舒服。”

岑悦彤问:“你喜欢他吗?”

岑蔚没回答,只是说:“我喜欢和他一起玩。”

这话从一个二十八岁的成年人嘴里说出来有些奇怪。

可这就是岑蔚最直白的感受。

像幼儿园小朋友那样,她喜欢和他一起玩,她愿意把巧克力分他一半,或者全部给他。

“就突然好想他。”

岑蔚仰起下巴,睫毛扑簌,泪珠从眼眶里滑落。

岑悦彤过去抱她,摸摸她的背:“要去找他吗?”

岑蔚摇头,抬手把脸颊上的眼泪擦去,翘起嘴角说:“我要先谈个恋爱。”

她拍了拍胸口:“和我自己。”

上大学的时候岑蔚听到过这么一句话,“他人即地狱”,出自存在主义哲学家让·保罗·萨特。

当时的授课老师用爱情为例子,解读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在他人的凝视下,‘我们’变成了客体。有人走在大马路上,会对迎面走过来的人群感到不适,甚至是恐惧,就是这个道理。人与人的交往过程中总是在不断争夺主体性,最典型的就是两性关系,热恋期的时候你侬我侬、不分彼此,等时间一长,对主体性的争夺战就会逐渐暴露,冲突和矛盾随之而来,结局往往就是一方施虐,一方受虐,‘他人即地狱’。”

为了不让这句话在她的人生中应验,岑蔚首先不能让自己成为那个地狱。

“我不相信有人会真的爱我,不是都说只有父母的爱才是没有条件的吗?可是生我的那两个人一个都不要我,我不信有人会永远爱我。”岑蔚说,“所以我要先爱我自己。”

山城的雨总是一场接一场,夏季又尤为潮湿闷热。

等气温终于降下来一点,岑蔚开始去家附近的画室帮忙。

上班的第一天,岑烨和顾可芳亲自把她送到画室门口。

岑蔚想推脱,她又不是去上学的,但爸妈执意要跟过去看看。

晚上她下班,他俩又站在画室门口,还嘴硬说刚好散步散到这里。

岑蔚笑着跑过去,岑烨接过她肩上的包,顾可芳问她想吃什么水果。

“菠萝吧。妈,你知道有人居然对菠萝过敏吗?

岑蔚不熟悉现在的艺考模式,起初只是帮忙看着学生们练习。

都是十六七岁的高中生,性格活泼的一见面就问她有没有男朋友了。

那时岑蔚近四五个月没有和外人接触过,但好在学生们都很可爱,她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一片。

岑蔚很喜欢待在画室,有的时候会跟着他们一起画速写。

练习的模特都是用转瓶子的方法随机决定的,有一次瓶口正对着岑蔚。

她说:“这不能算。”

学生们不答应,把她拉到教室中间坐下。

那天岑蔚穿了一件蓝色碎花裙,头发长了不少,被她扎成麻花辫挽在一边。

四面八方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岑蔚深呼吸一口气,视线低垂。

“老师,抬头。”学生提醒她。

“我们肯定把你的盛世美颜百分百还原出来。”

有调皮的男生说:“岑老师做模特,我这一下子就有动力了。”

旁边的人揶揄他:“意思你今天要多画五张?”

在同学们的说笑声里,岑蔚渐渐放松下来,掀起唇角,抬高下巴目视前方。

她故意恐吓说:“谁等下画得最丑,今天就多加十张速写。”

晚上,岑蔚把同学们的画发到了朋友圈。

大概是她太久没有出现在社交平台了,这一下炸出了好多亲朋好友,大家纷纷关心她近况如何。

岑蔚挨个回复,在某一层里看见了周然的名字。

他的评论非常简短。

【好看,喜欢。】

在读完那四个字,岑蔚的心脏用力收紧,然后开始扑通扑通狂跳。

第34章 第三十四封信

岑蔚打下“说的是画还是人?”, 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

她的微信里还有两人的共同好友,好像怎么回复都会被看出端倪。

是不是周然喝多了?岑蔚逐渐冷静下来,这太不像他会干的事了。

等她再刷新手机,那条评论就没了。

心情曲线在极速飞升后剧烈下跌, 岑蔚咬着指甲盖想, 他不会是评论错人了吧?

真谈恋爱了啊?

岑蔚摇摇头, 不可能。

她把那几张图片又重新发了一遍朋友圈, 这次仅一人可见。

发完她就退出微信,把手机扔在床上,拿了睡衣去洗澡。

等二十分钟后岑蔚回来, 提起一口气点开微信, 在那条朋友圈下看见了两条新评论。

【周然:好看,喜欢。】

【周然:我说人。】

岑蔚又开始咬指甲盖, 咧着嘴角止不住笑。

这次她无所顾忌, 大方回复:眼光不错!-

周然盯着手机屏幕的时间过长了, 程易昀忍不住拿了瓶冰啤酒,往他手背上一贴。

他终于从屏幕上抬起头:“干嘛?”

程易昀把酒瓶塞到他手里,他光盯着不动, 又不像是在聊天。

“出来玩能不能有点参与感?”程易昀说。

周然把手机收进口袋,喝了口酒, 张望一圈包厢, 问:“纪清桓呢?”

“外面打电话, 女朋友查岗。”

周然哦了声。

夏千北连唱四首歌了,沈沁要去抢话筒,两人在立麦架那儿推推搡搡。

明初月喊:“你俩就不能来首情歌对唱吗?”

沈沁从背后勾住夏千北的脖子:“我才不, 老娘要solo!”

她几乎挂在他身上, 夏千北猛地站起来, 坏笑着把她背到身上。

沈沁尖叫一声,喊道:“放我下来!”

周然看着那对欢喜冤家闹腾,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大家伙儿都成双成对的,一年过去,这么多人里,还是孤家寡人的也就剩他和程易昀了。

就连纪清桓都和家里挑明了,虽然把他爹气个半死,父子关系彻底破裂,但终于不用再和戚映霜躲躲藏藏,也不用麻烦他们这些兄弟朋友打掩护。

程易昀伸出酒瓶,周然碰上去,两个单身男人干了个同病相怜的杯。

程易昀问他:“国庆节什么打算?”

周然回答说:“工作。”

程易昀拍拍他肩,心满意足地笑了:“漂亮,等的就是你这个答案。”

周然笑了声:“你能比我好到哪里去吗?”

“我至少还有彩云之南五日游。”

周然嗤他:“别把出差说那么好听。”

唱完歌他们又一起吃了夜宵,回到家已经过了十二点。

周然喝了酒,他的酒量比以前长进不少,但还是不能喝太多。

很奇怪,今天他喝多了酒一点都不困。

洗完澡躺上床,周然打开手机。

他刚刚发了条朋友圈,晒今晚的夜宵,小龙虾和冰啤酒,岑蔚照例点了赞。

她离开后的第一个礼拜,周然一度无法适应,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明明之前独自生活了那么多年,岑蔚用一个月就把他的习惯打乱了。

有的时候周然会反反复复地想,岑蔚那会儿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报复也报复过了,用不着再用这种方式耍他吧。

那一个月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周然觉得好像和她过完了很多年。

怨也怨过,被人睡完第二天收到一句“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也不想结婚”,周然又气又想笑。

可他又好像能理解岑蔚的心情,无法具体描述,但他能感受到。

她一直都不像表面上那么快乐。

某天周然下班回来,在家门口迎面撞上景慎言。

对方看见他,一脸惊讶:“周主管”

周然摸摸鼻子,扯了个笑,应道:“景总。”

景慎言问:“你住在这儿?”

这里是一梯一户,连是邻居这个借口都不能用。

“我”周然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

景慎言是个人精,眼睛一眨就察觉到什么,他道明来意说:“我是来找岑蔚的。”

周然说:“她回家了。”

“哦。”景慎言点点头,仔细品味这四个字。

“你能联系到她吗?有客户来工作室点名要她的设计,我给她发了消息一直没回。”

周然摇头:“我最近也联系不到她,她家里有点事。”

“这样啊。”景慎言看看他,笑了下问,“你们是之前就认识吗?”

“我们是高中同学。”

“她之前都没提。

“可能是怕工作上不方便。”

“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景慎言顿了顿,“你们是在一起了吗?”

周然否认:“没有。”

景慎言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

周然说:“我们是因为误会才不小心搬到一起住的。”

“哦。”

冷不丁的,周然开口问:“你是喜欢她的吧?”

景慎言讶异地抬眸。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

景慎言坦坦荡荡地承认:“喜欢过,但我放弃了。”

周然眉心微蹙,感到疑惑。

景慎言抬腕看了眼表,问他:“要不一起吃个饭?”

他们找了家私房菜,景慎言问周然喝不喝酒。

周然点头。

菜一道一道上桌,景慎言拧开瓶盖,给两人都倒了小半杯白酒。

他先开口说:“以前我俩是一个公司的,你知道我是怎么注意到她的吗?”

周然夹了筷凉拌海带,摇头。

景慎言抿了口酒,说:“我打算出去单干,想带几个设计师走,她那个时候也才刚工作,本来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我找同事打听了一圈,想问问哪些人工作能力强又好沟通,每个人都有说好说不好的,只有她,一片好评,跟买了水军似的。”

周然笑了笑。

景慎言放下杯子,回忆道:“我当时就想啊,能在职场上被大家都喜欢,那这人段位得多高啊。”

周然说:“她在学校里也这样,大家都喜欢她。”

“后来接触过了我才知道,她就是真那么好。说实话,被大家喜欢不算难,能被大家喜欢又不眼红的,我只见过她。”景慎言说,“她太好了,可能家里特别幸福吧,挺难得见这样乐观积极的人。”

周然却扯了下嘴角,摇摇头。

岑蔚才不是。

一个对着阴雨天会说出“这天气真适合杀人埋尸”的人,能乐观积极到哪里去。

周然很早以前就知道,岑蔚本质上和他是一样的人。

她得到的喜欢不是由她身上的光吸引来的,而是她总在源源不断地送出好意和温暖。

那些喜欢她的人大多也是在利用这一点。

所以周然可怜她,她的每一个笑,每一声好,每一次对自我的掩埋。

景慎言问:“你知道她有一个谈了很久的男朋友吗?”

周然抬杯喝了口酒,轻轻嗯了声。

聊了一晚上,话题都绕着一个女人。

他们一个认识岑蔚十年有余,一个整整五年,说起来都算是输家。

最后景慎言对周然说:“我没有那个信心能做到,所以放弃了,希望你有。”-

好不容易等到国庆长假,又有广告拍摄要盯着。

周然一大清早赶到摄影棚,先让助理买杯咖啡送过来。

负责对接的员工报告说小明星没赶上飞机,现在在坐高铁过来,拍摄可能要往后推迟两个小时。

周然屈指揉揉眉心,应:“知道了。”

他在休息室看了会儿文件,将近中午张雨樱才来喊他过去。

小明星在化妆间里换衣服,周然在人群中看到林舞,她正在和摄影师沟通。

周然走过去,张口就控诉:“你害我白加一早上班。”

听到声音,林舞抬起头,看见是周然,她嘁了一声:“我还全年无休呢。”

她指着化妆间里的男孩,说:“小孩都一晚上没睡觉了,请问资本家你有什么好抱怨的?”

周然抬眉:“这么辛苦啊?你睡了吗?”

林舞笑道:“我早就修炼成精,不需要睡眠了。”

大概是听到外面的人在谈论自己,男孩伸长脖子看过来,眉目清秀,朝林舞咧嘴一笑。

周然说:“这个看起来挺乖的。”

“乖个屁,都是人设,就没少给我惹事。”林舞也就是嘴上这么说,她提高声音交待化妆师,“帮他把那颗痘好好遮遮。”

拍摄正式开始,周然和林舞退到一旁,一人手里拿着杯咖啡。

林舞说:“周以前两天还和我问起你。”

“你和她一直有联系?”

“嗯,我们经常聊。”

周然问:“她最近怎么样?”

林舞叹了声气:“到底你俩是不是亲兄妹啊?有话不能自己说?一个个都来问我。”

“我和她关系没那么好。”

“兄弟姐妹有什么关系好不好的?”

“你不懂。”

林舞撇撇嘴,她确实不理解,他们家就一个比一个拧巴。

两人许久没见面了,聊了聊彼此的近况。

林舞喝了口咖啡,想起一回事来,问周然:“欸,你之前那个谁呢?怎么样了?”

周然回答说:“跑了。”

林舞不解:“什么叫跑了?”

“跑了就是跑了。”

“跑了那你不追?”

“不追。”说完周然又改口,“暂时不追。”

林舞叹气摇摇头。

“周然,你知道你在感情里像什么吗?”

“什么?”

“小狗。”

周然眨了下眼睛:“你在骂我吗?”

“招招手就会跑过来,但是不叫你你就永远站在原地。”林舞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就好像这里拴了根链子。”

“把项圈摘掉吧,如果想被摸摸头就去摇尾巴。”

周然承认她的比喻虽然让人听着不大愉快,但话里的意思一针见血。

“那样会被嫌烦的吧。”周然举起咖啡杯,他手里这杯的图案是夏季盛开的橙花。

林舞反问他:“你怎么知道?你连尾巴都没摇呢。”

第35章 第三十五封信

山城的冬天不会下雪, 树木终年呈绿色,每早推开窗,外面的世界总是雾蒙蒙的。

收到何智颖发来的结婚请帖,岑蔚有些意外, 问她怎么挑在冬天结婚。

何智颖说, 那天是她和石嘉旭在一起的第七年, 他俩准备以毒攻毒一下, 看看“爱情的坟墓”能不能抵消“七年之痒”的魔咒。

岑蔚笑着送上恭喜,包了个红包给她,但那天恰好是学生艺考, 她可能没法到场。

何智颖让她一定抽空来。

婚礼是在山城办的, 石家本身就是做酒店生意,婚礼当天排场盛大, 到处摆满了蓝白色的鲜花和气球, 梦幻的像是童话世界。

门后是热闹的宴会厅, 周然站在电梯前的过道打电话。

每到年末就开始兵荒马乱,圣诞节、元旦、春节、情人节接踵而至,别家已经开始预热圣诞节的限定饮品, 这儿却连个像样的活动策划都没见到。

“又是纸杯蛋糕,去年刚被吐槽过难吃, 他们忘了?”周然靠在墙边, 用食指点了点烟身, 眉目间浓云密布,语气透着不耐烦。

叮,电梯门打开, 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周然叼着烟, 偏头抬眸。

一眼看过去, 他被定格在原地,忘记呼吸,呛了口烟。

周然咳嗽一声,迅速把烟头碾灭在垃圾桶上,站直身子出声喊:“岑蔚。”

被叫到的人停下脚步,回过头。

视线交汇在一起,有一会儿他们都没说话。

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就这么看着,看对方身上的同与不同。

岑蔚裹着厚重的大衣,脖子上的围巾挡住了下半张脸,齐刘海长了,被她拨在两边。

“好久不见啊。”她笑了笑,开口说。

周然迈步走过去:“何智颖说你不来了。”

岑蔚说:“我想了想还是过来一趟。”

“进去吧。”周然推开宴会厅的大门。

婚礼已经进行到一半了,屋里坐满了宾客,聊天喝酒,好不热闹。

岑蔚站在门口,捏紧包带,默默提起一口气。

这半年以来她不是在家就是在画室,不常去外面走动。

面对眼前乌泱泱的人群,她突然有些不太习惯,觉得喘不过气。

“要扔捧花了。”周然说着,抓起她的手,带她快步走进去。

舞台前挤了许多人,也有来帮女朋友抢的,个个伸长手,跃跃欲试。

岑蔚对接捧花没兴趣,不想凑这个热闹,可进来容易出去难,她被人群推搡着无法动弹,只能回头求助似的看向周然。

他收到示意,朝她走近。

舞台上,主持人高声倒数着:“三、二、一!”

新娘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将象征幸福的手捧花向后抛高。

四周喧嚷,周然贴在岑蔚身后,举高胳膊,手臂上的西装布料蹭过她的耳朵。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除了熟悉的香水味,岑蔚在他的外套上隐隐闻到了烟草,还有薄荷香。

192的身高优势下,周然只是一伸手就稳稳接到。

“喏。”他把捧花从背后递到岑蔚面前。

周围有人拍手,有人起哄,岑蔚懵圈着,低头看看花,半球形,簇拥着白玫瑰、蓝绣球,还有几种她不认识的花叶。

看她一直没动,周然抬高了些,问:“不是想要吗?”

岑蔚接过花,只能将错就错,说:“谢谢。”

岑蔚被安排的那桌都是她不认识的人,她揪揪周然的衣袖,问:“我能去你那桌坐吗?”

周然应好,他本来就打算开这个口。

他算是男方宾客,和高中班里的那群男生坐在一起。

有人问周然:“这谁啊?”

他只回答了名字:“岑蔚。”

人家好奇的根本不是这个,但看他那副态度也没继续问下去。

屋里开了空调,岑蔚脱下围巾和外套搭在椅背上,突然被旁边的男人握住手腕。

周然的手是热的,握在她冰凉的皮肤上烫得岑蔚一惊,下意识想往回缩。

“我刚就觉得不对。”周然盯着她的脸,眉心微蹙,“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没有啊。”岑蔚抽回自己的手,搪塞说,“冬天穿得多,显瘦吧。”

她拿起筷子,问他:“你这次回来几天啊?”

“明天就回去了。”

岑蔚又问:“石嘉旭怎么没有找你当伴郎啊?”

“怕我抢他风头吧。”

两人间沉默了会儿,周然问她:“最近还好吗?”

岑蔚点头:“挺好的。”

一问一答,有来无回,每个话题都刚开始就结束,许久不见还是有些生疏。

大人们摘走桌上的气球拿给自家小孩玩,有小朋友一不小心送了手,气球飘到天花板上。

身边的人从椅子上站起身,岑蔚喝着汤,视线跟随过去。

气球末端的细绳在空中飘飘荡荡,周然伸长手臂,用手指勾住,一把拿回气球。

他半蹲下身,把那气球绑在小女孩的手腕上,打了个蝴蝶结。

周然和她说了什么,中途朝岑蔚的方向看了一眼。

回来时,他手上攥着一个蓝色气球。

手机铃声响起,岑蔚如梦初醒地收回视线。

“我知道了,马上过来。”她站起身,匆匆忙忙地穿上外套。

周然站在那,刚要开口,就被岑蔚打断:“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这是我给智颖的新婚礼物,麻烦你帮我带给她。”

他手里被塞了个纸袋,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有小孩过来,抱着他的腿问:“叔叔,可以把这个气球给我吗?”

周然弯腰递给他,直起身时抬眸看了眼大门,岑蔚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

就该在她身上绑个气球,周然无奈地叹了声气,省的他总是找不到她。

除了婚礼上的匆匆一面,他们未再见过。

来年开春的时候,画室里来了一批新学员。

岑蔚也因此意外地和董依纯重逢,她是她的高一同桌,当时两个女孩关系很好,只是高二分班后渐渐少了联系。

董依纯的弟弟就在岑蔚的画室,那天她来接弟弟放学,两人在门口遇上,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她经常约岑蔚出来逛街,两人也会偶尔聊起高中的时候。

有一次在咖啡馆,岑蔚装作不经意地问:“诶,你还记得周然吗?”

“周然?我们班最高的那个?”

岑蔚点头:“对,就他。”

董依纯感到奇怪:“你怎么突然想起他了?”

岑蔚端起咖啡杯,说:“就,听说他后来瘦下来了,变得很不一样。他以前在班里不是不怎么招人喜欢吗?”

“啊?还好吧。”董依纯反驳她,“周然挺好的啊,长得白白胖胖的多可爱。我记得班里的水都是他搬的,哦,还有我值日的时候擦不到黑板上面,也都是他帮忙的,他还帮你搬过语文试卷呢。”

这下轮到岑蔚迷惑了:“他帮我搬语文试卷?什么时候?”

“一直都是他搬的啊,我还羡慕你呢,我每次让吴嘉述帮我搬数学试卷,他都不情不愿的,还找我要报酬。”董依纯拉下嘴角,“想起来就气,上学的时候喊班里男生干活喊不动,现在喊老公洗碗也喊不动。”

岑蔚挠挠额头,问:“不是老师喊他搬的吗?”

“是吗?我以为是你让他帮忙的。”

岑蔚摇头:“他以前那么讨厌我,怎么可能?”

董依纯笑起来:“他怎么讨厌你了?”

“他从来不和我眼神对视,一不小心看到就会立马撇开。”岑蔚细数回忆,“还有,他不肯把书借给我看,他还觉得我虚伪,有心计。”

董依纯笑得更厉害,不以为意道:“你是不是想多了呀亲爱的,人家当时就一高中生诶,哪有那么多心思啊。”

岑蔚捋了把头发,她现在脑子里有些乱,董依纯描述里的周然和她记忆中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从咖啡馆回来,岑蔚心里还惦记着这事。

祝樾回来后,岑悦彤从家里搬了出去,两个人的房子买在一片老居民区里,地理位置倒是很好,离他俩上班的地方都近,而且岑悦彤觉得老居民区才最安全。

有的时候祝樾要值班,岑蔚就会来和岑悦彤睡。

“真的是我的记忆出问题了吗?”岑蔚打开冰箱门,看到有瓶牛奶,“我一直以为他高一的时候很孤僻,但是依纯和我说人家就是内向了点,和班里同学关系都很好。”

岑悦彤在客厅里回她:“那可能就是你的偏见呗,你自己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家。”

“不会吧?”岑蔚突然有些不认识周然了。

她打开瓶盖喝了口牛奶,一股浓郁的核桃味,饮料是用玻璃瓶装的,没有外包装,看起来像是自制的。

味道不错,岑蔚多喝了两口,问岑悦彤:“这哪儿来的?”

岑悦彤抬头看了眼,回答说:“楼下阿姨给我的,说是她自己做的杏仁核桃露。”

杏仁、核桃、露。

空气安静了两秒,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倒抽一口气。

“你喝多少了?”岑悦彤一下子站起身。

岑蔚伸手去抓自己的脖子,皱着脸说:“我好像开始痒了,怎么办?”

“别挠别挠,走走走,去医院。”

路上,岑悦彤打着方向盘,兀地开口问:“我怎么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岑蔚两手攥拳,强忍着痒意,咬牙回答她:“高中的时候,有人每天早上给你送吃的,我也是喝了你的杏仁核桃露过敏。”

“哦哦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岑悦彤说,“不过那不是给我送的,本来就是你的。”

“啊?”

“妈看见的,你们学校的校服,她说小伙子个挺高的。”

岑蔚一下子精神起来,连痒都忘了:“那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我们不是怕你被小男生骗吗,就没和你说,反正没过多久他就不来了。”

岑蔚问:“妈看见是谁了吗?”

“看见了她也不认识啊,你知道是谁吗?”

岑蔚摇头,高中没人追她啊。

她晃晃脑袋,不去想了。

过去这么多年,说不定人家都已经结婚生孩子了。

祝樾和岑悦彤的婚礼定在了20年的春天。

岑蔚才知道原来婚礼前要准备的事有那么多,大到婚礼场地,小到宾客名单,甚至当天的跟拍摄影师都得精挑细选着来。

又一年岁末,彼时的人们还不知道,这一年将成为永远回不去的好光景。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岑蔚站在街口,把下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不会下雪的湿冷天气太难受了,冷风像刀刃刮过皮肤。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是首英文歌。

岑蔚的耳朵敏感一颤,她把手里的纸袋扔到地上,伸手进口袋。

手指被冻得僵硬,不太灵活,她点了好几下才终于接听,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

“喂。”周然说话时气息不太稳,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站那,别动。”

作者有话说:

他来咯他来咯

第36章 第三十六封信

岑蔚收紧呼吸, 站在原地往四周张望。

街道车水马龙,高楼大厦耸立,霓虹灯和广告牌五光十色,让人目眩神迷。

对面是地铁站, 绿灯倒计时即将结束, 十字路口人头攒动。

耳边的呼吸声越加急促, 岑蔚终于找到他。

马路对面, 周然穿着一身黑色大衣,举着手机,侧身让过迎面而来的路人, 大步向她走来。

在短短的三十秒里, 周身的楼道和车辆都消失不见了,一看到他, 她眼里就只有他。

伴随心跳一起跃然失序的是思维神经。

周然什么时候梳起了背头。

临近三十岁, 这男的怎么越变越帅了。

怎么办, 好想也这么朝他跑过去。

红灯亮起,周然在她身前站定。

岑蔚拿下耳边的手机,视线不得不抬高。

对视的第一眼, 两个人都掀起唇角笑了。

“急什么,怕我跑了吗?”

周然喘了口气, 点点头:“嗯啊。”

他垂眸, 看到岑蔚脚边的纸袋, 里头装着请帖和喜糖。

心脏遽然抽紧,周然掀眼,话全堵在嗓子口。

“你”

“哦。”岑蔚弯腰捡起纸袋, 说, “我姐要结婚了, 我今天出来陪她送请帖。”

周然摸着额头,呼出一口气,在心里嘲笑自己瞎紧张什么。

冷风吹得人发颤,也不能一直在这站着说话,岑蔚问:“要找个地方坐坐吗?”

“好。”周然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

路上,岑蔚给岑悦彤打了个电话,说自己遇到个朋友,让她先回家。

岑悦彤在电话里问:“哪个朋友啊?要不我找个地方等等你?”

岑蔚握拳抵在嘴边,咳嗽了声。

岑悦彤一秒反应过来:“哦哦,好,那我先回家啦。”

附近就有一家心橙咖啡,他们没有说要去哪儿,但走的方向是一致的。

“光我们家附近今年就新开了两家。”岑蔚开口说,“牛啊,‘商业奇迹’。”

如今心橙的门店已经遍布全国,上个季度的门店新增数已经是全行业第一,口碑也持续增长,发展势头不容小觑。

周然只是笑了笑。

画室旁边也有一家心橙,自从同事们知道岑蔚有亲属卡,想喝咖啡的时候都会找她点,她的账号现在已经是最高级别的会员了。

今年夏天的时候,心橙推出了限定薄荷系列,薄荷冰咖、薄荷拿铁、薄荷柠檬茶、薄荷牛奶冰,居然奇迹般地在一众用应季水果为主打元素的饮品届杀出重围。

岑蔚对周然说:“你不知道那两个月我喝了多少杯青提薄荷气泡水,就不能常驻吗?”

周然笑着回:“等明年夏天吧。”

他推开大门,侧身先让岑蔚进去。

屋里暖气充足,门口摆着一株装饰精美的冷杉,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的香味。

岑蔚解开脖子上的围巾,走到前台看菜单。

“你喝什么?”她问身边的人。

周然说:“有肉桂苹果红茶,要尝尝吗?是圣诞节的新品。”

岑蔚点头:“好呀。”

他们找了张空位坐下,红茶用马克杯装着,岑蔚捧着杯身给自己暖手。

苹果酸甜,红茶醇香,她抿了一小口,温温热热的很好喝。

太久没见面,一时间不知道要从哪儿开启话题,都不想寒喧太客套,却又很难回到以前的自然和熟稔。

“哦对了。”岑蔚拿起手机,解锁屏幕打开相册,“给你看看我儿子。”

周然刚端起咖啡杯,闻言整个人倏地一僵,愣愣抬眸:“啊?”

他下意识地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几岁?”

岑蔚正专心划拉屏幕找照片,随口回答说:“有一岁多了吧。”

周然在脑内开始加减乘除,怎么算似乎都不对劲。

“看。”岑蔚把手机举到他面前。

周然定睛,画面上是一只毛色黄白夹杂的小土狗,被岑蔚抱在怀里,眼睛黑而圆,耳朵耷拉着,两条前腿抱着她的胳膊。

岑蔚说:“这是它刚来的时候,差不多两个月大,可爱吧?”

二十分钟内他的心脏已经骤停两次了,周然哭笑不得地点头:“可爱。”

“它叫什么名字?”

岑蔚张开嘴唇,在出声前又猛地打住。

她咳嗽一声,现编了个名字:“叫嘟嘟。”

“嘟嘟?”周然挑眉,“我小名也叫嘟嘟。”

岑蔚睁大眼睛:“真的吗?”

周然点头:“小时候我妈会这么喊我,长大了就没人叫了。”

“嘟嘟?”岑蔚轻声念了一遍。

周然看着她问:“你笑什么?”

岑蔚摇头,不告诉他。

周然却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澄清说:“我小时候不胖的。”

岑蔚点点头,压着嘴角,但眼里的笑意快要溢出来:“我信。”

身上的寒意逐渐消退,周然问她:“刚从泰国回来?”

岑蔚嗯了声:“我看到你去鹿城了,好玩吗?”

今年他们都爱上了旅游,周然大多是和夏千北他们一起,每次出去玩他都会发朋友圈。

岑蔚也是,十月底她和岑悦彤去了泰国,本来打算冬天的时候再去北海道看雪,但岑悦彤要开始筹备婚礼,计划只能取消。

他们顺理成章地聊起鹿城的沙滩和普吉岛的海,分享彼此旅行中的奇闻逸事。

岑蔚说,在曼谷逛街的时候她俩英文加手势比划了半天,结果导购员一开口,中文说得比她们都好。

还有一次她们在小酒馆,隔壁桌的男人硬要过来和她们拼桌,岑蔚谎称自己今年三十八,儿子正在准备高考,岑悦彤编的更离谱,说她正在和年过半百的前夫打官司,原因是她和继子搞上了。

“我们聪明吧?”

周然笑着点头:“太智慧了。”

他告诉岑蔚,他们终于知道自己在公司里的代号了。

其他人都没觉得什么,只有夏千北不服气,说凭什么程易昀位份比他高。

今年公司团建的地点就在首都,路过故宫的时候全车人都笑疯了。

有的时候他们也会自己拿来开玩笑,纪清桓经常一口一个爱妃地喊他们。

岑蔚听着也笑得停不下来。

杯子里的热红茶快要见底,她此刻的心情却像是漂浮在云端,轻松、愉悦、适意。

有什么在伴随体温一起回春。

岑蔚能感受到周然身上的变化,他的健谈,他的从容,他的坚定。

也许人的成长过程就像株树,等枝干足够遒劲,就要开始努力让自己变得枝繁叶茂,然后才是开花结果。

岑蔚很高兴,这一年他们都在好好生活,都充盈丰足。

而且这样的满足感都是他们自己给自己的。

在某个话题结束的空档,周然放下手中的杯子,出声说:“我本来正打算过两天去找你。”

岑蔚抬眸看向他:“找我?”

她捧着马克杯的手指压得用力了些。

“嗯,心橙明年的发展战略里,有一部分是怎么丰富品牌题材。我们打算在山城落地一个副生产线,主打由咖啡衍生出来的周边产品,比如杯子、餐具,书什么的。”说起工作上的事,他神色认真起来。

岑蔚听着听着就不自觉走了神。

“有兴趣吗?”周然问。

“嗯?”岑蔚眨眨眼睛回过神,“什么?”

“设计总监。”

“什么设计总监?”

周然蹙眉:“你刚刚听我说话了吗?”

“听了啊。”岑蔚心虚地摸了摸脖子,说,“你们要开始卖杯子了。”

周然重新提出邀请:“所以有兴趣来吗?”

岑蔚反应了两秒,猛地提起一口气,捂住嘴惊讶道:“你要找我当设计总监?”

果然没认真听,周然笑了声,双手交叉放到桌上,身体前倾问:“来吗?你有绝对的自由,可以画你想画的东西。”

岑蔚吞咽了下,头脑早就一片空白,全凭本能地点头答应:“来。”

周然舒展开眉目:“我回去以后把详细资料发给你。”

“好。”

已经不早了,临近打烊时间,周然说:“我送你回去吧。”

岑蔚拿起围巾和肩包,没拒绝。

他的车停在对面的街道,看到路边的店铺都装饰着圣诞元素,岑蔚问:“你的生日是不是要到了?我记得在月底。”

“嗯,三十号。”

岑蔚笑起来:“你怎么不再多憋两天啊,不然你也是九零后了。”

周然说:“我妈说我已经比预产期晚一个礼拜了,一直没动静,差点把她吓死。”

说不清刚刚那杯到底是热红茶还是热红酒,岑蔚现在脸颊冒热,寒风吹过来只觉得舒服,她语调轻扬,打趣周然说:“原来我们嘟嘟小朋友天生就是社恐啊。”

周然慢下脚步,纠正她:“嘟嘟是你的狗。”

岑蔚笑意狡黠:“对啊,‘嘟嘟’是我的狗。”

周然反应过来,不理她了,加快脚下步伐。

“等等我。”岑蔚跑起来跟上他,伸手抓住他衣袖。

“诶,周然。”岑蔚晃了晃他的胳膊。

“嗯?”

她说:“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他们停下脚步,面对面站着,头顶有盏路灯,暖光打在身上,柔和了轮廓。

“我叫周然。”他突然开始做起自我介绍。

岑蔚愣了愣,配合下去:“我叫岑蔚。”

“我快三十岁了。”

“我也快了。”

“很高兴认识你。”周然伸出手。

岑蔚回握住,说:“那你高兴得太早了。”

冬天雾浓,城市像被水浸湿,色调深了一个度。

高楼依山势而建,路旁黄葛树林立,洪崖洞一到了夜就金碧辉煌。

脖子上的围巾松了,周然抬手,替岑蔚重新掖好。

她真的瘦了很多,脸小了一圈,显得眼睛更大,睫毛纤长,瞳仁乌黑。

那个在他十六岁的时候连对视都不敢的女孩,现在正被他温柔注视着。

新年要到了,他们兜兜转转地回到原点,但未来崭新,未来可期。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在《贪财》的背景里有疫情,如果这里直接忽视会有些奇怪。另外,哪怕我不写,有些读者也会默认疫情存在。《头盔》第一章 男主发烧在医院就经常被问为什么不用隔离。所以还是会考虑进去,但我不会着重描写那部分。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小说里,环境如何不是关键,怎么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第37章 第三十七封信

走在回家的楼梯上, 岑蔚步伐轻快,仿佛脚下踩的是钢琴的黑白键。

她的好心情藏也藏不住,一开门,岑悦彤坐在沙发上吃着水果, 朝她笑得意味深长。

岑蔚刻意不去看她, 放下包和纸袋, 往屋里喊:“粥粥。”

小狗摇着尾巴跑过来, 围在她腿边转圈。

岑蔚蹲下身把它抱起,回了自己卧室。

岑悦彤起身跟进去,八卦道:“有情况了?”

“没有。”岑蔚摘下围巾搭在椅背上, 坐在梳妆台前准备卸妆, “就聊了点工作上的事情,他们公司要找设计师, 问我想不想去。”

“不是吧?”岑悦彤失望地塌下肩膀, “好不容易见上面, 聊什么工作啊?”

岑蔚把化妆棉打湿敷在脸颊上:“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和你说。”岑悦彤在床沿坐下,“楼下阿姨家的儿子这两天要回来了, 我上次和她聊过,你和她儿子年纪好像差不多, 要不安排你俩见见?咱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岑蔚一口回绝:“不去。”

“去嘛。”

顾可芳拿着一沓衣服进来, 问姐妹俩:“什么去不去?”

岑悦彤指着岑蔚告状:“我说要介绍男的给她认识, 她不要。”

“谁啊?”

“楼下阿姨家的儿子,和她差不多大,听说还是公司高层, 条件很不错。”

顾可芳看向岑蔚:“那为什么不要啊?去呀去呀。”

岑蔚出声说:“我有”

岑悦彤问:“你有男朋友了?”

岑蔚抿了抿唇:“没有。”

顾可芳瞪她一眼:“没有你还不去?”

岑悦彤附和道:“就是。”

顾可芳把衣服放进衣柜里, 叮嘱岑悦彤说:“帮你妹妹好好安排啊。”

岑悦彤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等顾可芳一走, 岑蔚转身面向岑悦彤,不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什么情况。”

岑悦彤说:“我让你去见别的男人,又没让你和别的男人跑。”

岑蔚眯眼打量她:“你要出什么馊主意?”

岑悦彤挑起一抹笑,拍着胸口说:“听姐的,你去见见,到时候再发个朋友圈,暗示你在和别的男人相亲,你看他急不急。”

岑蔚隐隐约约想起来了,以前祝樾一直憋着不表白,岑悦彤就是用这个办法,今天和这个学长吃饭,明天谎称要和那个学弟出去看电影,把人家给吓得,大半夜跑来宿舍楼下找她。

岑蔚摇摇头,不屑道:“几岁啊,幼不幼稚。”

“行行行。”岑悦彤指着她说,“你最好是真的不急。”

“我真~的不急。”

当天晚上,周然给岑蔚发了一份资料,还有一个微信联系人的名片。

对方叫陈遐,是心橙的人事经理。

岑蔚本想回个“收到”,但又觉得语气太官方了。

她正咬着指甲盖琢磨,屏幕上弹出一条新消息。

周然问:嘟嘟在干什么?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六个字,岑蔚却觉得那聊天框上好像点缀着粉色小花,让人看了心生愉悦。

她偏头看了眼,打字回:趴在我身上睡觉。

周然又问:那你呢?

更简短的三个字,让人心花怒放的效果却更好。

她回复说:在想今天可能要失眠了。

几秒后,周然发来消息:我也是。

他说:没想到今天会在路上看到你,本来打算再过两天。

岑蔚都觉得自己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那你可以假装没看到我呀。

周然:没办法。

周然: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拨出去了。

岑蔚用手背贴上微微发烫的脸颊,周然朝她跑来的那一幕又在脑海中浮现。

她说:不能聊了。

周然:?

岑蔚想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她现在的心率真的不该是深夜应有的样子。

岑蔚:好吧,那你在干什么?

周然:看一部很无聊的电影。

岑蔚:无聊还看?助眠吗?

周然:主要是想转移注意力。

岑蔚:效果好吗?

周然:好的话我现在在干什么?

岑蔚刚放平的嘴角又被迫做起提拉运动。

明天还要去画室上班,最后的理智让她心一狠,中断聊天说:睡了!晚安-

给岑蔚回复完“晚安”,周然放下手机。

屏幕上的电影不知道进展到哪儿了,他点击退出,重新换了部。

随手选的,这次是部日系爱情片,女主总是围着一条宽宽大大的格纹围巾,和岑蔚那条有点像。

好吧,周然认输般地叹了声气,今天这觉是没法睡了。

他没回家住,重新在外面找了套公寓。

翌日上午,他开车去了躺父母家。

走进楼道时,刚好碰上买菜回来的杨玉荣,周然喊了声“妈”,接过她手里的袋子。

杨玉荣应:“诶,回来啦。”

“怎么买那么多菜?”周然提了提,沉甸甸的。

“不多,你难得回来一次。”

家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到处放着东西,但在杨玉荣的打理下一切又井井有条。

进门时周然瞥了眼鞋架,她穿来穿去总是那么几双。

“我给你钱,是让你给自己买点吃的穿的,别老花在家里和我爸身上。”周然把塑料袋放进厨房,脱下外套,作势要撸起袖子。

杨玉荣赶紧拦住他,赶他出去:“用不到你,去给你爸打个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母子俩个头差了一大截,杨玉荣自然推不动他。

周然站在厨房门口,叹声气,无奈道:“你看看你。”

“我怎么了?”

“你、奶奶、婶婶,都一个样,有的时候我就希望你们多和小姑学学。”

杨玉荣打开水龙头,娴熟地开始洗菜择菜:“我现在难道过得不好吗?你这话说的。”

“去把糍粑从冰箱里拿出来,奶奶做的。”

周然哦了一声,转身去拿。

看杨玉荣一下子炸了七八片,周然说:“吃不了那么多吧。”

“我等会给楼上小两口送点。”

周然许久没回来,问:“谁啊?”

杨玉荣说:“今年刚搬过来的,上次家里空调坏了,就是楼上小伙子来帮忙看的。你又不在我们俩身边,和他们打点好关系,总有个照应。”

周然摸了下右耳,开口道:“妈,其实我已经和公司申请了,明年就调到这里来上班。”

“你说什么?”杨玉荣关闭吵闹的油烟机,“什么叫调到这里来?”

“就是来家这边的分公司上班,一样的。”

杨玉荣急了:“一样什么,你别骗我啊,你在那里干得好好的干嘛突然要调过来?”

周然笑了笑:“那我要回来你还不高兴了啊?”

杨玉荣啧了声:“我和你爸只要你好好工作、出人头地,到了年纪赶紧找个老婆就行,家里的事不要你操心。”

周然回嘴:“那我工作上的事也用不着你操心。”

“好好好,我不管,那你老婆呢?这个我总可以问问吧?”

周然撇开视线,不说话了,离开厨房逃到客厅。

杨玉荣提高声音喊:“我和你说啊,楼上姑娘有个妹妹,我问过,和你年纪差不多大。”

周然权当没听到,不应不答。

“我去把人家微信给你要来啊。”

“不用,我有对象。”

杨玉荣从厨房里走出来:“哪呢?”

周然的声音低了下去:“在追。”

“还是之前那个啊,你追了几年了都。”

周然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无语道:“周采虹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杨玉荣越想越觉得情况不容乐观,叹气道:“真别到时候妹妹都比你先结婚。”-

添加陈遐为微信好友后,岑蔚把自己的简历和作品集一并发送了过去。

对方和她约了周二晚上见面,地点就在岑蔚家附近的心橙咖啡。

陈遐是标准的office lady,从业多年,知性干练。

看完岑蔚的工作经历,她问:“方便问一下,为什么从原设计公司辞职吗?这两年也没有再从事设计相关的工作。”

岑蔚捧着咖啡杯,回答说:“当时家里有点事,现在已经解决了。”

陈遐点点头,又聊了些薪资待遇等等的常规问题。

最后她说:“你是周副总推荐的人,之前又和心橙有过合作,希望这次,你可以一直走下去。”

乍然听到“周副总”,岑蔚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不知道周然已经晋升到副总了。

陈遐向她伸出手,岑蔚扬起笑容,礼貌回应道:“当然,我也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新公司在十字金街的一栋写字楼里,新的一周开启,岑蔚正式入职成为设计总监,并且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办公室。

坐上皮质办公椅的那刻,她身心舒畅,觉得人生都圆满了。

第一批产品预计明年二月上市,春日限定系列,手底下的设计师提交了方案,岑蔚看过之后都觉得不满意。

“每年一到春天就全是粉色樱花,太腻了,要是不用花呢?”她指间夹着笔,撑着下巴问,“蜜蜂、蝴蝶?色系定在浅黄或紫色上。”

在会议室呆了一下午,岑蔚活动酸痛的脖子,走进茶水间。

最初的那阵新鲜劲过后,上班的底色仍旧是痛苦。

她靠在吧台边上,解锁手机屏幕,今天已经是29号了。

那之后没几天,周然就回了蓉城,也不怎么主动联系她。

也是,副总,肯定很忙吧。

岑蔚努努嘴,手指划开屏幕,想了想又锁上,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这混蛋,难道找她真就是让她来打工的吗?

元旦调休毁了周末,岑蔚下班回到家,累得不想动弹。

但她还是坚持熬到零点,为了做第一个祝他生日快乐的人。

对方接听得很快,岑蔚笑了笑,说:“我怕你睡了。”

周然在那头说:“我怕你睡了。”

“生日快乐,三十岁快乐。”

粥粥趴在她旁边,岑蔚摸着它柔顺的毛发,在想另一个周周。

“嗯。”周然的声音听上去很放松,带着笑意,“谢谢。”

夜已深,祝福语也已经说完了。

但他们都不舍得挂断电话。

“对了。”岑蔚轻轻开口,“周然,从今天开始换个梦想吧,不要什么林中小屋,我希望你有一个温暖的地方,然后和你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他顿了顿,应好。

那天早上,岑蔚发现周然换了微信头像,是一只白底红字的马克杯,写着“MY HOUSE MY RULES MY COFFEE”,背景看上去应该是他的办公桌。

岑蔚认出这是《利刃出鞘》里玛塔用的那只杯子,因为她的办公桌上有一只一模一样的。

第38章 第三十八封信

元旦假期一晃而过, 一想到接下来还要连上七天的班,岑蔚就生无可恋。

新杯子的样品到了,共有十二只,今天他们要商量一下, 敲定最终的八个款式。

一到公司, 岑蔚先喊助理泡咖啡, 落地窗外的街景笼罩在浓雾下, 深冷的色调加剧了上班族们的没精打采。

看样子是要下冬雨了,气温连续骤减,冬天真是一年比一年冷。

好在今年过年早, 等这阵子忙完就可以安心等放假了。

春节的前一周, 岑蔚在微信上问周然什么时候回来,他说还不确定。

岑蔚双手捧着手机, 想问是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 还是不确定回不回来。

她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编辑文字, 没注意脚下的路,差点一头撞到柱子上,把自己吓了一跳。

大概是她刚刚的反应太滑稽, 身后的男人轻笑了声。

岑蔚脸一红,闷头快步走进电梯。

轿厢空旷, 男人走进来的时候, 岑蔚手臂交叉抱在胸前, 后腰靠在扶杆上,视线低垂,面容平静, 自以为摆出了一个云淡风轻泰然自若的造型。

可出糗像是会叠buff, 一不留神就变本加厉。

“几楼?”

“啊?哦哦。”岑蔚这才惊觉自己忘了按楼层。

手伸到一半, 她停下,猛地抬起头。

视线里,周然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角含笑,带着些促狭的意味。

“喂。”岑蔚无奈又想笑,攥拳捶在他胳膊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周然抬手,在面板上摁下数字,“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知道。”岑蔚放松下来,懒洋洋道,“一不小心起晚了嘛。”

她问周然:“你是来视察工作的吗?”

周然抬眉,没否认。

“帮我拿一下。”岑蔚摸出手机,她出门太急还没来得及涂口红。

周然面对她站着,举着手机,问:“你迟到半个小时,你老板不会罚你吗?”

岑蔚微张着嘴唇,抹好后上下抿了抿,回答说:“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老板是谁,陈遐说是要从总部派过来一个,谁啊?你知道吗?”

周然耸肩:“我也不知道。”

电梯到达楼层,他们并肩走出去。

岑蔚远远看见公司门口站了一排人,她问周然:“这是来欢迎你的吗?”

“应该吧。”

岑蔚撇撇嘴,他派头不小嘛。

“我先进去啊。”她踩着高跟鞋小跑起来。

岑蔚一推开玻璃门,就看见助理拼命地朝她挤眉弄眼。

她用眼神发送一个问号过去。

彭皓让出一个空位,把岑蔚拽到自己身边,压低声音说:“你总算来了。”

岑蔚眨眨眼睛:“怎么啦?”

自动感应门再次开启,一米九加的男人哪怕在廓形大衣下也显得格外高挑。

他双手插着口袋,阔步走来,光洁饱满的额头下鼻梁高挺,眉目俊朗。

陈遐率先迎上去,喊:“周总。”

周然点了下头,目光从左到右扫了一圈,发话说:“都先去工作吧,等会我再挨个叫你们聊聊。”

这些人里,只有岑蔚因迟到而错过今天老板上任的通知。

她目光呆滞,石化在原地。

周然找她当设计总监的时候,她以为他们俩可以平起平坐,听到他已经是周副总,岑蔚觉得勉勉强强也能接受。

但怎么现在周然就是她老板了?

彭皓凑过来,小声问岑蔚:“你刚刚和周总一起上来的?”

岑蔚嘴角抽动:“嗯啊。”

彭皓担心道:“没事吧?他没问你什么吧?”

岑蔚摇摇头,她让老板给她当手机支架算不算有事?

“领导上班第一天你就迟到。”彭皓伸手比了个大拇指,“姐,你是这个。”

岑蔚白他一眼:“上你的班去。”

每个部门的负责人都陆陆续续被叫到总裁办公室,轮到岑蔚时已经是饭点。

她抱着文件夹,轻轻敲了两下门。

“进来吧。”

岑蔚咬着下唇,推开门走进去。

周然坐在沙发上,正从打包袋里取出餐盒。

“坐吧。”

岑蔚深呼吸一口气,坐到他对面。

“这儿。”周然面无表情地往旁边看了眼。

“哦。”岑蔚赶紧起身,在他身边坐下,“你想先听这一个月的工作总结,还是想看新的设计方案?”

周然把她手里的文件夹抽走,随手放到一旁,又往她手里塞了一双筷子:“先吃饭。”

桌上有三菜一汤,正中间的是一碗浸满红油的水煮牛肉。

“是你爱吃的吧?”周然用纸巾垫着饭盒放到她手上。

“那个,周然。”

“嗯?”

岑蔚扯开嘴角,轻轻开口说:“我忘了和你说,我现在是素食主义者。”

周然不以为意:“说什么呢你?”

“真的,我不吃肉,戒了。”

周然抬眸看向她,仔细观察她的神情,这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想到她这段时间来莫名的消瘦,周然沉下脸色说:“你就是想减肥也得吃肉啊,要补充蛋白质。”

“不是啦,我是环保。”

显然周然不信这个理由。

“怎么了吗?”他问。

岑蔚摇头:“没怎么啊,我就是改吃素了,想吃得健康一点。”

周然盯着她看了会儿,心里有异样感但又说不出。

他收回视线,点点头,把另外两样蔬菜换到她面前,说:“知道了,下次给你点别的。”

岑蔚小口吃着饭,过了会儿,出声问他:“你是故意不告诉我的吗?”

“嗯。”周然坦然承认,“好奇你的反应。”

岑蔚冷笑了声:“那您还满意吗?”

“还可以吧。”

岑蔚气恼,用胳膊推他。

周然翘起嘴角,端出领导架子提醒她:“你迟到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别扣我工资就行,其他什么您随便罚。”

“行,随便罚。”

岑蔚瞄他一眼,她怎么觉得最后那三个字别有意味呢。

吃到一半,岑蔚说口渴,周然起身,把桌上的马克杯拿给她。

里头装的是温水,岑蔚喝了口,看着杯身上的英文单词问:“这就是你的新梦想?”

周然嗯了一声。

My House, My Rules, My Coffee.

岑蔚猜道:“房子是家庭,咖啡是事业,那rules是什么?规则?”

周然看着她,挑了下眉。

岑蔚没懂,歪了歪头:“什么?”

周然没有回答她,把水杯拿走,问她还要不要喝。

一连几天,岑蔚的午饭都是在周然办公室吃的。

彭皓为此还替她打抱不平:“他怎么老这个点喊你过去,这不耽误你吃饭吗?”

岑蔚朝他笑笑:“没关系啦,我什么时候吃都一样,你先和他们下去吧。”

“要我给你带不?”

岑蔚摆摆手:“不用不用。”

等到了周五,周然中午有个视频会议要开,岑蔚才有了机会和同事们一起吃饭。

“今天吃什么”是个永恒的难题,有人提议拉面,有人说麻辣烫,最后的决定大权落到了岑蔚头上。

她想了想,说:“还是吃面吧。”

拉面党立刻振臂欢呼。

餐桌上总要聊些八卦,而新来的领导免不了成为话题中心。

庾思若说:“听说他调过来之前是总部的副总,才刚过三十岁,年轻有为啊。”

彭皓羡慕道:“这一下子就升到总了,牛啊。”

关姝丽摇摇头:“诶呀,牛什么,我感觉这就是明升暗贬,怕他是哪里得罪大老板了吧。”

一直安静进食的岑蔚突然抬起头,问:“什么意思?”

关姝丽分析说:“你们不知道吗,咱们大老板肯定是要回去接手珀可的呀,那到时候不就要从手底下选个能挑大梁的人?本来咱周总还有希望,他这一过来,不就相当于退出核心竞争圈了吗?”

“是哦。”

“那这也太不划算了吧?他还会调回去吗?”

“谁知道呢?”

岑蔚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面条,突然就没了胃口。

她知道周然不可能得罪纪清桓,除非是他自己申请过来的。

但他为什么要放弃原本平坦而敞亮的前程。

一整个下午岑蔚都心不在焉,怕原因是她心里猜的那个答案,又怕不是。

思绪持续混乱,精力无法集中,岑蔚叹了声气,心一横,起身走向总裁办公室。

听到敲门声,屋里的人说:“进来。”

高跟鞋踩着瓷砖上发出轻响。

周然从文件上抬眸,看来的人是岑蔚,轻声问:“怎么了?”

岑蔚双手握在一起不停揉搓,说:“那个,你饿吗?他们说要点下午茶。”

“不饿。”他又低下头去。

“哦。”岑蔚点点头,舔了舔嘴唇,重新开口,“周然,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他翻了页手上的纸。

岑蔚提起一口气,一鼓作气问:“你不会是为了我才调过来的吧?”

周然愣了愣,抬起脑袋说:“不是啊,你想什么呢?”

岑蔚睫毛扑扇,在一瞬的失神后,强装镇定地点点头:“不是就好。”

“那我回去了。”她扭头就走。

一路脚步匆匆地回到自己办公室,岑蔚再无法保持冷静,焦急地在原地来回踱步。

她把颊边恼人的碎发一把捋上去,摸出手机打电话给岑悦彤。

“喂。”

岑蔚张口就说:“我现在急了,怎么办?”

岑悦彤在那头嘚瑟地哼哼两声:“我说什么来着。”

岑蔚揪着头发,烦躁地揉乱:“要不我去挑明算了。”

“别。”岑悦彤制止她,“这事还是要让他们男人来,看看他能为你花多少心思。”

“那我现在怎么办?什么都不做吗?”

狗头军师岑悦彤出主意说:“你急了,你让他也急呗。诶,正好今天杨阿姨喊我晚上去她家吃饭,你要不也过来?见见她儿子。”

岑蔚:“杨阿姨?”

“我家楼下那个,我跟你说过的。”

“哦~”岑蔚想起来了,她一咬牙,答应道,“行,我来。”-

明天就是周末,周然没留下加班,离六点还差三分钟的时候,他收拾东西走出办公室。

路过设计部,他瞟了一眼,总监办公室里没人。

看到彭皓还在工位上,周然走过去问:“你们总监呢?”

彭皓回答:“总监刚走。”

周然眉头皱起,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彭皓一看,护主心切,脱口而出说:“老板你放过她吧,姐今天晚上要去相亲,就别让她加班了。”

周然从屏幕上缓缓抬起视线:“相亲?”

他又问:“和谁?”

彭皓摇摇头。

周然把手机放回口袋,问:“她一般下班怎么走?”

彭皓回答:“公交车吧。”

周然阴沉着脸色,大步走出公司。

天将黑透,阴云密布。

他打着方向盘找到公司附近的公交车站,在人群中看见了岑蔚,还好没走。

周然一边停车一边拨电话:“喂。”

“怎么了?”

“站那,别动。”

他眼睛紧盯着岑蔚的方向,推开车门,脚步迈得宽而急。

岑蔚举着手机四处张望,还没来得及找到周然,胳膊就被人拽了一把。

“你要去哪儿?”他冷着脸,语气不善。

也许是被质问的心虚,也许是下午自作多情后的恼羞成怒,也许是他莫名其妙的态度让人来气,岑蔚使了把劲甩开他,朝他冲回去:“你管我去哪儿?”

周然呼吸粗重,沉默着没回话。

有零星几滴雨落下,岑蔚抬头看了眼天,从包里翻出雨伞,撑开打在两人头顶。

“我送你回家。”周然要去拉她的手腕,被岑蔚下意识地躲开。

手机铃声不识时务地响起,是杨玉荣的来电,周然只能接起。

“喂。”

“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听上去他还有事,岑蔚要等的公交车也来了。

“我自己回家就行。”她把伞塞到周然手里,转身迈步踏进车门。

周然一只手举着雨伞,一只手拿着手机,没来得及拦她。

雨势越来越大,冲刷着车窗,模糊了窗外的街景。

岑蔚坐在公交车上,发消息给岑悦彤,说自己不过去了,没心情。

她到家时浑身都湿透了,顾可芳让她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可千万不能感冒发烧。

晚饭没吃两口岑蔚就说饱了,早早躺进被窝。

快九点的时候,顾可芳推开卧室的门,把岑蔚的手机抛给她:“一直在响,谁啊,是不是有事找你?”

粥粥汪了两声。

岑蔚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摸到手机看了眼。

是周然。

她没立即按下接听,抬头对顾可芳说:“妈你先出去。”

“行行行。”

岑蔚看着地上的小狗,说:“它也出去。”

粥粥被顾可芳一把捞起,带出卧室。

窗外仍旧有雨声,岑蔚把手机放到耳边:“喂。”

“下来。”他的嗓子有些哑。

岑蔚一下子坐起身,问:“你在哪里?”

“你家楼下。”

作者有话说:

提起预警一下,下个月初要多请两天假,等忙完就日更到完结。

第39章 第三十九封信

挂完电话后, 岑蔚创造出了她人生最快的起床速度。

看她在卧室和卫生间里忙进忙出,顾可芳问:“你要出门啊?”

“嗯。”岑蔚随便扯了个借口,“依纯跟她老公吵架了,我过去看看。”

“哦, 行。”顾可芳叮嘱她, “外面下雨, 带把伞, 注意安全。”

“走了啊。”岑蔚开门下楼,连应急灯都顾不上按。

雨小了很多,但雨丝吹在皮肤上凉飕飕的。

岑蔚拢紧外套, 缩着脖子跑过去。

周然的车停在绿化带旁边, 他撑着伞站在路灯下。

岑蔚收了自己的伞,钻到他面前。

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 很快又消失在空中。

她喘着气, 昂着脖子看他的眼睛。

不知道在哪淋了雨, 睫毛都湿漉漉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大衣上看上去也是潮的。

岑蔚踮脚抬手, 用手背贴上他的脸颊,好冰。

她刚从被窝里出来, 体温是暖的, 周然拿下她的手, 不让她碰。

“去车上说,好吗?”他的声音在发抖。

岑蔚点点头。

坐进车厢,周然插钥匙启动引擎, 空调开始运作。

岑蔚握住他的双手, 温暖的掌心贴上他青紫的手背, 问:“你去哪了?”

“没事。”

周然想抽回去,岑蔚抓着不放。

“先回答我。”

周然往车后座看了一眼,岑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儿摆着一束白色花朵,用浅绿色的纸包着,像玫瑰,又比玫瑰开得热烈。

“来不及准备别的,只想到了花,但这种又得提前订,找了好几家才找到,幸好。”

岑蔚不常收到花,也没有养花的爱好,不太了解这是品种,她问:“这是什么?”

“桔梗。”周然回答说,“‘没有刺的玫瑰’,我第一次听说的时候立马想到你了。”

岑蔚收回视线,用指腹摩挲着周然的手背,重新看向他问:“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吗?”

“嗯。”

“先去你家吧。”

周然没反应,像是愣住了。

车厢狭窄,车外是细密的雨,空调送来暖风。

岑蔚垂下睫毛,解释说:“回去换身衣服,不能生病,最近发烧的话会很麻烦。我爸妈在家,不方便带你上去。”

“哦,好。”周然拿回自己的手,握上方向盘。

从这里到他的公寓大概二十分钟,路上没什么行人,雨刮器一哒一哒地左右滑动。

周然说:“我后来想了一下,你应该是因为下午的那个问题生气了。”

岑蔚小声嘟囔:“我才没有生气。”

“那你希望听到我是为了你回来的吗?”

岑蔚绞着手指:“也不是希望啦,没关系,你不用在意。”

周然顿了顿,启唇说:“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小姑去医院复查,情况不太好。”

岑蔚睁大眼睛,偏头看向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妹妹还在读书,我们家有七个长辈,现在最年轻的那个还生了病,他们都得靠我照顾,所以不管怎么样,我肯定得回来。我不是为了你放弃那边的工作,也不能说是为了你,这种话说出来不是浪漫,只会是对你的绑架。”

岑蔚突然感到鼻酸:“我知道。”

“但是岑蔚。”周然看了她一眼,在昏暗的光线中格外温柔道,“是你让我的选择没有犹豫。”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颤栗,岑蔚一瞬间眼眶发热。

她吸吸鼻子:“可想一想还是觉得很可惜,你可以发展得更好的。”

周然问她:“你知道为什么我以前不爱和纪清桓他们凑在一起吗?”

岑蔚摇头。

“我总觉得自己和他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我爸妈、我家里的所有人都因为我在心橙的工作骄傲,但是那个对我来说是天花板一样的地方,对纪清桓他们来说,只是接管家里事业前的一次试炼。”周然停顿了下,“就好像你满级才能打败的大Boss,只是别人的新手村。我不敢和他们站得太近,我怕会暴露那种差距,我只能逼着自己闷头往上赶。”

岑蔚说:“可是在我眼里,你和他们一样优秀啊,我之前还觉得我们才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呢。”

“为什么?”

“十年没见的老同学变成了甲方爹,换你你心里不憋屈?”

“我可没有觉得自己高你一等,我单纯把你当合作方。”

岑蔚加重语气:“我知道。”

周然笑了笑:“所以有的时候,是我们在看不起我们自己,不是别人。”

岑蔚认同地点点头:“嗯,你说得对。”

“我本来就没有很强的事业心,也不想总是和别人比,现在这样我就很满足,所以一点都不可惜。”到公寓楼下了,他停车熄火,说,“走吧。”

她被他牵着上楼,另一只手捧着白色桔梗花。

进电梯时,周然无奈道:“你又一次把我的计划打乱了。”

岑蔚笑眯眯地问:“那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我订了餐厅,可以看到江景,在你生日那天。”

今天实在太仓促了,完全靠着一时脑热,不够隆重也不够正式。

原本以为这次两人的关系会按照他预期的那样稳步推进,可谁知半路杀出一个相亲男,扰乱了他自以为的运筹帷幄。

但也许这就是生活,现在也未必不是最好的安排。

岑蔚安慰他:“也差不了几天啦。”

“谁知道你憋不住了?”

“行,你憋得住,你最能憋了。”

周然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沉默了会儿,他对岑蔚说:“你知道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可以观察到班里的每一个人吗?那个时候我每天最好的爱好就是坐在那里,猜你们每一个人心里想什么。所有同学里,我观察你的时间最长。”

岑蔚扬眸,感到意外:“为什么?因为我的心思最难猜吗?”

“不,你的心思最好猜,但你做出的行为总在我意料之外。每次我以为你要炸毛了,你都对他们一笑而过,而我希望你也这么原谅我的时候。”周然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你却对我生气了。”

他打开家门,摸到墙壁上的开关:“你突然走了,还和我说不想恋爱不想结婚,我确实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炽灯亮起光,屋里有些冷。

岑蔚跨过门槛,看见柜台上放着两瓶蓝色香水。

“但我还是好像能懂你在想什么,你应该不想我那个时候去找你,对吗?”

岑蔚点点头:“我很怕那个时候你来找我。”

房门砰一声关闭,花束掉在了地板上,岑蔚被周然抱进怀里。

折腾了一晚上,他弓着背,下巴靠在她的肩上,嗓音染上倦懒的沙哑:“可我好想你,你个混蛋。”

岑蔚头次被人骂了还能笑得这么开心,她摸了摸周然的后脑勺:“先去洗澡换衣服。”

他从鼻腔里逸出带着怨气的一声“嗯”。

浴室里响起水流声,岑蔚捡起地板上的花束,找了个显眼的地方小心摆好。

厨房是开放式的,冰箱里有不少食材,岑蔚想给他煮碗姜汤驱驱寒。

她看到架子上摆着好几只杯子,都是她眼熟的。

她落在蓉城的东西周然没有扔掉,也没有把它们收起来,他都带了回来,而且放在了原本它们该待的地方。

岑蔚甚至怀疑她现在去打开卧室衣柜,一定会看见自己那几件春装外套。

就好像他知道她有一天还是会回来一样。

姜汤煮好的时候,周然出来了,穿着一件宽松的毛衣和灰色长裤,湿答答的头发上顶着一条毛巾。

岑蔚把杯子递给他,抬手拿下毛巾,帮他擦头发。

没一会儿她就举得胳膊酸,忍不住埋怨道:“你难道又发育了吗?”

周然小口喝着姜汤,撩起眼皮白她一眼:“是你前两天都穿高跟鞋和我站在一起。”

他单手揽住岑蔚的腰,把她抱到身后的吧台上。

两人终于能平视,岑蔚用毛巾揉搓周然的头发,力度不轻不重,刚刚好。

他的刘海垂在额头上,整个人也一带柔和了下来。

最近看习惯他西装背头的样子,现在反倒更让岑蔚心跳失控,不敢盯着他的眼睛看太久。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问周然:“有没有觉得我的手法很娴熟?”

“你想说你给狗也是这么擦的。”

岑蔚乐了:“你怎么知道?”

“我说了,你在我面前就是透明的。”

岑蔚不屑地切了一声:“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周然把最后一口姜汤喝完,放下杯子,双手撑在她两侧。

他弯腰,低头在她嘴唇上轻啄一口,说:“这个。”

岑蔚绷不住苹果肌,捂住嘴笑意也会从眼睛里溢出来。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恐怖。”岑蔚眯眼,“还是你会读心术啊?”

周然耸肩,看似谦虚实则臭屁道:“只是比较擅长读你的心。”

岑蔚用手掌搓了搓脸颊,脸都笑酸了。

手机铃声响起,是顾可芳打来的,问岑蔚什么时候回去。

岑蔚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啊,我”

周然上前一步,低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潮湿的发丝蹭过岑蔚的颈侧,又凉又痒,她收紧呼吸,努力让自己语调维持平稳:“那个妈,她心情不好,我今天就留下陪她睡吧,不回去了,你们别等我了。”

电话挂断,某人得寸进尺地说:“我心情挺好的。”

岑蔚瞪他:“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周然大概猜到她用了什么借口:“你其实可以坦白,你已经三十岁了。”

“首先,是二十九岁又十一个月,其次,我姐第一次留宿男朋友家被我爸发现是在二十六岁,我姐夫因此受了我爸半年冷眼,你想试试吗?”

周然只是看着她,一个劲地笑。

岑蔚问:“你笑什么?”

周然摸了摸眉毛,回答说:“‘男朋友’。”

岑蔚反应过来,又觉得无语又觉得他这幅傻呵呵的样子怪可爱的:“你现在完全是二十岁的愣头青你知道吗?”

周然说:“不好意思啊,这玩意儿确实让人降智。”

在他再次吻下来之前,岑蔚手掌按在他胸前:“等等,我有个问题。你现在是我领导,请问咱们公司允许办公室恋爱吗?”

“嗯”周然摇摇头。

“真的啊?”

“嗯,纪清桓明令禁止。”

岑蔚嘴角向下撇,犯难起来。

其实她的担心是多余的,纪清桓都能和他爸死对头的女儿在一起,这样的规定早不作数了。

要真有他也不会喊岑蔚来,但他现在很想逗她,幼稚劲犯了,可能真是重返二十岁。

周然凝眉,故作严肃地问:“谈过地下恋吗?”

“当然没有。”

周然点点头:“我也没有。”

“所以?”

“所以请多多指教。”他凑上前,完成刚刚被打断的吻。

好吧,反正他是老板,山城离蓉城又那么远,纪清桓还能跑来做法海不成。

岑蔚圈住他的脖子,安心闭眼,回应他的贴合。

这是个雨夜姜汤味的吻,辛辣后甘甜。

在她的二十九岁末和他的三十岁初,他们终于重逢,正式相爱。

第40章 第四十封信

皮肤上触到温热的湿感, 周然松了唇,睁开眼。

“怎么了?”他抬手用指腹抹了抹岑蔚的眼角。

岑蔚摇摇头,重新搂紧他的脖子,整个人埋在他怀里。

周然的怀抱永远宽大而温暖, 他的毛衣柔软, 包括搂着她时胳膊的力度都恰到好处。

像独属于她的壳一样, 岑蔚突然就踏实了, 她的神经在不断松弛,她现在舒服到就想这么睡去。

“我觉得我好像是回家了。”她趴着周然肩头,鼻间是他身上的好闻淡香。

很奇怪, 算起来他们只是短暂地当过一个月的室友而已。

可回到他身边, 对岑蔚来说就像回到家。

周然双手捧住她的脸颊,让她抬眸对上他的眼睛。

眼眶红红的, 眼下还有泪痕, 他的手似乎可以包住她的整张脸,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岑蔚现在有些可怜巴巴。

她专注地看着自己,眼底的情绪浓郁而深挚。

那会是爱吗?

周然不敢去仔细辨认。

他的一颗心正在剧烈颤动, 连手都是麻的。

这可比直白地说出“我爱你”更让他招架不住。

周然吻在岑蔚的额头上,张开双臂环住她, 简直想把她揉进怀里。

他轻轻叹声气, 说:“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岑蔚用下巴蹭了蹭他, 问:“等很久了吗?”

周然反问她:“你说呢?”

岑蔚破涕为笑,软了语气撒娇道:“对不起嘛,我那段时间真没法谈恋爱, 让你忍那么辛苦。”

周然说:“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岑蔚立刻想到:“‘好看, 喜欢’那次?”

周然嗯了声, 坦白说:“那天在外面喝酒,一不留神就发出去了。”

“就知道你是喝多了。”岑蔚嗔怪道,“我那天吓死了好吗?我微信里还有你的下属。”

“我知道,所以后来删了。”

岑蔚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发第二遍吗?”

“不知道我评论什么?”

岑蔚抿嘴笑起来,有些话终于可以敞开说了:“你那段时间突然频繁发朋友圈,我还担心过你是不是和别人谈恋爱了。”

周然说:“我都是发给谁看的,心里没数啊?”

岑蔚小声嘀咕:“我怕是我自作多情嘛。”

周然的大手移到她后脑勺,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会。”

他说:“我就是想,万一你会好奇我过得怎么样呢。”

“我好奇死了。”岑蔚又抱住他,她现在恨不得长到他身上去,“你说我们俩算起来认识十几年了,那会儿我才发现我们都没什么共同好友。好不容易等到智颖结婚,那天又撞上学生艺考,我出来没一会儿就被催着回去,都没和你好好说几句话。”

周然轻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慰她:“以后有的是时间。”

“嗯。”岑蔚点点头,心尖发烫。

“以后”,这么个稀松平常的词现在听来却好浪漫。

虽然一切已成定局,但周然还是忍不住好奇,他问岑蔚:“要是我一直不回来找你,你怎么办?”

“那天在街上遇到你之前,我刚重新修改好我的简历。”岑蔚直起身看着他,“等我姐办完婚礼,我就去蓉城找你。”

周然低下头摸了摸额心,释然地松了口气,他说:“原来还是我先没忍住。”

这一天寻常又波澜起伏,夜已深,岑蔚牵着他的手晃了晃:“我好像有点困了。”

“那走吧。”周然打横抱起她,掂了掂问,“现在有一百斤吗?”

“九十六七吧。”

周然蹙眉:“掉了十几斤?”

岑蔚点点头,又猛地意识到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多重?”

周然的回答言简意赅:“抱过,猜的。”

岑蔚提起一口气,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周然垂眸瞥了眼,勾唇笑了:“就你以前那饮食习惯,已经算不错了。”

岑蔚撅了撅嘴。

卧室在二楼,周然抱着她上楼梯,问:“是不是谁给你灌输身材焦虑了?”

岑蔚否认:“没有。”

“好好吃饭,你胖点比较好看。”

岑蔚开始钻他话里的牛角尖:“意思我现在不好看咯?”

周然愣住,无奈地轻笑了声:“我发现你也重返二十岁了。”

岑蔚严谨道:“我是十九。”

“行,十九。”

周然在开关前停下,对岑蔚说:“左边那个。”

岑蔚抬手摁下,啪嗒一声,走廊里亮起灯光。

她发现整间公寓的布置和格局都和蓉城的那间很像,不免猜测道:“你是特意找的吗?”

周然回答说:“也不是特意,看房子的时候刚好遇到。”

他从柜子里给岑蔚拿了新的牙刷和毛巾。

挤好牙膏后,周然递给她时故意说:“喏,你喜欢吃的。”

岑蔚白他一眼,接过牙刷。

冬天干燥,洗完脸岑蔚问:“你有没有面霜啊?”

周然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玻璃罐。

岑蔚打开瓶盖,男士的,香味很淡,但也只能凑活着用。

给自己抹完脸后,岑蔚又用指腹蘸取适量面霜,对周然说:“过来。”

他听话地弯下腰,把脸伸到她面前。

岑蔚分别在他额头、脸颊、鼻子和下巴上点上白色一点,替他均匀抹开。

“好了。”她收回手。

在直起身前,周然凑上去亲了她一口。

他做得非常自然,但岑蔚仍旧无法将之视为平常,每一次亲密接触后她的心脏都要用力收缩一下,牵动她的嘴角也一起向上扬。

洗漱完,两人走进卧室。

岑蔚出来得急,里头穿的就是睡衣,她脱下外套,钻进被窝里。

周然抓着领口,脱下身上的毛衣。

岑蔚抓抓头发,装作不经意地瞥了眼。

“想看就看。”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勾唇坏笑。

岑蔚把脸撇向一边,嘴硬说:“我才不想看。”

周然打开衣柜,拿了件T恤套上。

羽绒被柔软轻盈,岑蔚摸了摸身下的床垫,又左右看了看,问:“你都不用电热毯的吗?”

“不用啊。”周然掀开被子,在另一侧坐下。

“那你开空调睡?”

“不开,太干。”

岑蔚睁大眼睛:“你晚上不冷吗?”

“不冷。”

岑蔚摸了下他的手,果然暖呼呼的。

不知道是不是姜汤的效果,周然这会儿都有些热得发汗。

岑蔚一到冬天就容易手脚冰凉,不禁感叹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阳气吗?”

周然笑了声,伸臂把她拢进怀里:“那你赶紧吸点过去。”

“我又不是女妖精。”岑蔚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睡前,周然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睁开眼睛问岑蔚:“所以你今天要去和谁相亲?”

岑蔚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相亲?”

周然“呵”了声。

岑蔚向他坦白:“我是故意的,想激一下你。”

周然当然知道,回到车上他就想明白了,但他还是想知道:“所以到底是谁?”

岑蔚说:“我姐楼下邻居家的儿子。”

“人怎么样?”

“我没去,我后来直接回家了。”

“哦。”周然横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

他这么一问,岑蔚就恍然大悟了,怪不得在公交车站那个态度,她当时还奇怪呢,明明她的朋友圈都还没发。

岑蔚抿唇偷偷笑了笑,问:“如果我要真去见人家了,你会怎么办?”

周然回答:“不怎么办,本来就没确定关系,你有权利去接触别人。”

岑蔚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那万一人家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我接触了以后觉得很满意,你也不怎么办?你不急吗?”

周然问:“那你希望我怎么办?”

岑蔚努了努嘴:“说实话,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以为你会”

“会什么?”

接下来的话有些羞耻,岑蔚越说声音越低:“会很生气,会一把把我拽进车里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掐着我的脖子强吻我,然后嗯嗯啊啊”

噗呲一声,耳边传来他的闷声低笑,周然笑得胸腔都在抖动。

岑蔚说完就就后悔了,羞恼得脸红耳热,张嘴咬他脖子。

“宝贝啊。”周然笑着说,“我以为你不喜欢看那些恶俗偶像剧的。”

岑蔚哼了声。

“谁知道一下楼,看到你像只淋了雨的小狗在等我,委屈吧啦的。”她重新被他抱好,“心疼死我了。”

周然在黑暗中找到她的额头,低头轻吻一下,说:“我确实很着急,但我想我应该尊重你的选择,我们没有签过什么协议,如果你在这中间遇到了更好的人,我不会拦着你去。”

“不会。”岑蔚有些哽咽道,“不会再遇到比你更好的人了。”

“十九天。”周然突然出声。

岑蔚问:“什么十九天?”

“我的新梦想,没想到十九天就实现了。”

岑蔚想了想,他现在有房有车,事业有成,那么就只剩下一条“My Rules”。

她之前问过,可周然没回答。

现在岑蔚又问一遍:“所以你的‘规则’是什么?”

“你知道的。”

好吧,岑蔚换了种问法:“那为什么我是你的规则?”

在第一眼看到电影里的那只杯子时,周然一下子就被击中。

“My House, My Coffee, My Rules.”

房子是家,咖啡是事业,至于规则,周然立刻想到了“爱人”。

在昏暗的卧室里,他嗓音低沉,认真回答岑蔚说:“因为我一切以你为准。”

作者有话说:

等我写到我觉得可以完结的时候就完结,可能会不止二十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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