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而不宣

高三下学期, 紧迫的氛,学习时间显得尤为宝贵。

同学,也被这样紧张的气氛感染,在每一次考试中保持高度警觉。

每个人都很焦虑, 就算是课间, 耳, 一张张,一摞摞密密麻麻的笔记, 见证着每一个人的最后拼搏, 没人敢懈怠,木质桌椅上的学习机器。

他们不再有早操, 连去了许多, 像陶竹这样次次考试成绩都稳定的同学, 在这样的时刻, 成

她选修的物理历史和政治,几乎每节课的课间都会有同学来找她问问题。

课间路过其他班,也总能听到“这道题我也不会, 你去二班问问陶竹”的话。

在有时间的时候,陶竹对待每位同学都一视同仁。

不管是邹紫若,还是裴嘉译。

时间一晃,寒冬逐渐离去, 春意渐浓,高三一模开始。

陶竹的成绩耀眼,陈明下了定论,如果高考她心态能稳住,top2的两所院校问题不大,并建议她参加提招保送。

保送固然好, 但是陶竹没有任何竞赛的证书,没办法报送清北,只能选择稍差一等,还依然不错的top学校。

陈明看她犹豫,提议叫她家长一起来讨论。

“陈老师。”陶竹叫住陈明,“能,叫我哥哥吗?”

陈明:“这么大的事,你确定叫哥哥?”

陶竹点头:“嗯。”jiqu.org 楼兰小说网

就是因为事情大,王雪平没有经历过,而且她眼光不够长远,陶竹觉得她大概率会为了求稳而失去自己的判断选保送,所以不如叫蒋俞白。

陶竹接过陈明递过来的手机,边输蒋俞白的手机号边说:“但我哥哥比较忙,可能不接,如果他不接的话我午休能用您的充电线充个电,用我自己手机给他打吗?”

陈明答应了,笑着调侃:“你这哥哥再忙,也不能忘了妹妹的终身大事啊。”

陶竹听得一愣,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现在对于她来说,高考确实是现阶段的终身大事,只是,跟蒋俞白商量终身大事,怎么听着那么奇怪呢。

陶竹要笑不笑地抿了抿嘴唇,蒋俞白果不其然没接,她把手机还给陈明。

陈明接过手机,在陶竹走后,望着她又学瘦了一圈的背影叹气摇了摇头。

她知道陶竹的家境,自然想着陶竹的哥哥也是农村出身,以为最多就是办公室的白领。半天的工资而已,跟保送比,分不清孰轻孰重?

而此时的陶竹在想,一个保送而已,他手下集团那么多清北毕业生,他会愿意为了这点小事过来吗?

陶竹要保送的消息秘而不宣,但她却得知了邹紫若也要走提招的消息。

在华附这样一本率百分之百的学校,她竟然要走专科提招,不光是陶竹,连跟她一直亲近的贾湾知道这个消息都很震惊。

再不济你拿脸在答题卡上滚一圈,沾了华附风水的答题卡也能让你上个二本啊!

那天在其他同学要么安静写题要么趴桌上休息的时候,贾湾放下改到一半的生物卷子,陪邹紫若在操场坐了一个中午。

邹紫若一模成绩全年级倒数,高一入学时中考分比她低十几分的同学,一模成绩比她高出60多分,她心态崩了,觉得自己再努力也没意义了。

明媚的刺眼阳光,照着贾湾眼底的疲惫和失望:“紫若,你说的那个比你低十几分的,是杨悦吧?”

邹紫若一愣,故作轻松答:“你还记得她。”

“我不是记得她,我是了解你。”贾湾说,“你高一就一直跟她比,她稍微考好点你能在我身上撒一礼拜的气,我就不明白了,班长自私,杨悦烦人,陶竹没见识,怎么谁都能让你看不顺眼?”

邹紫若跟贾湾从小学就认识,贾湾从来没拿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邹紫若一愣,反驳道:“那她们就是有她们的问题啊。”

“到底是谁有问题?杨悦我不了解,但班长把整个班的杂事都管的好好的,没滥用过任何权利,更别说陶竹,现在整个高三谁不想跟她当朋友,你看她飘过吗,每天都还是踏踏实实学。”贾湾叹了口气,劝道,“紫若,高考是大事,不是让你乱发小姐脾气的事,我们没有蒋家那样的条件北京,高考决定了我们一生的起点。”

邹紫若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她就烦拿家庭背景说话的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学哪去了?她从没觉得自己跟蒋家人有区别,大家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凭什么要妄自菲薄,凭什么觉得自己永远都比不过别人?

“行了。”邹紫若听烦了,“我跟我妈都已经说好了上大专,未来咱俩说不定谁更好就业,而且我早点提招早点放假,打工攒点钱还能在开学前把双眼皮割了。”

贾湾真觉得邹紫若是疯了,她的眼睛虽然是单眼皮,但是并不难看啊,怎么就被去年她朋友圈的整容托儿洗了脑,信了高考整完容大学就能当女神的话。

可是多说无益,贾湾往教室走,气急败坏地丢下一句:“那你就去当你的缩头乌龟吧。”

邹紫若的声音越过春夏暖风,扎进贾湾的耳朵:“到底谁是缩头乌龟?!”

少年的暗恋,发生在无声的舞台,于无声处,为她弹过一千次她听不见的曲子。

喜欢了她这么多年没敢告诉她,让她耍着玩儿还想去当别人的女神,邹紫若说的没错,他就是最大的缩头乌龟。

他脸色阴沉地回到教室,本想就此不理邹紫若,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径直走到陶竹身边,替邹紫若传话:“邹紫若在操场,她想跟你聊聊,你过去找她吧。”

陶竹说了声稍等,仰头意外发现他的眼睛红红的:“屁哥你怎么哭了?”

贾湾没答,传完话就回到自己的座位,把头埋在桌子上。

他不说,陶竹也没精力操心,花了十分钟写完手上剩下一半的物理题,在第一节无人看管的自习课,去了操场。

一年前最亲密无间的朋友,隔着被风吹到摇晃的国旗杆两两相望,竟会感到陌生。

邹紫若把新剪的短发挽到耳后,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好像好久没跟你两个人单独呆着了。”

是啊,好久了,陶竹坐在旗杆下面,往前回想,她们上一次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还是高二出期末成绩之前的周五,一起坐公交车回家,一晃,都过去一年多了。

她坐在陶竹身边,头亲昵地靠在陶竹肩上:“都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了,你不跟我们一起玩,只有偶尔吃饭的时候才会跟我们一起。”

陶竹两手托腮,身子往前倾,和邹紫若自然分开,她没精力去争辩,避重就轻解释道:“学习太忙了,没有时间玩啊。”

邹紫若坐正,盯着陶竹万年不变的丸子头,说:“陶竹你知道吗?你变了。”

“是吗?”陶竹笑了笑,一手撑着下巴,回头问,“怎么变了?”

“嗯……就是,变得,淡了。”邹紫若费力地想,但说完还是觉得不对,“我形容不好,就是那种,对什么事都不在意的那种感觉,反正跟你刚转学过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陶竹说:“可能是吧。”

不尝试去理解不理解自己的人,接受自己会被讨厌,不讨好伤害到自己的人,或许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在意吧。

说来简单,但是陶竹自己知道,她这一路,历了怎样泰山压顶般的破茧体验,遭受多少无形的刀枪剑戟才炼成的“不在意”。

她没有轻舟,耳畔猿声回荡,过了万重山的,是她自己改造的航母。

“陶竹。”邹紫若叫发呆的她,“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别,陶竹一点都不想听她的秘密,邹紫若的秘密到处说,说完被泄露出去她又会挨个对质,以前她忘记自己跟谁说过,让陶竹背了好几次锅。

可还没来得阻拦,邹紫若已经说出来了。

“我喜欢蒋哥。”

陶竹倒抽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盯着邹紫若。她下意识的反应是怎么可能?!但过了两秒之后,又觉得毫不意外。

好像她曾经在意识到自己喜欢蒋俞白后的某个时刻,隐约猜出来过。

不然,邹紫若怎么会在明知道她假期回会老家的情况下,去天台壹号院找她,又正好被蒋俞白碰到,他可不是一个会管闲事的人。

想到刚才贾湾红肿的眼睛,哪怕是陶竹这样不想惹身骚的人,都忍不住为少年的心事心软:“那屁哥怎么办?”

“他怎么了?”

陶竹沉默看着她,沉默已经是她能给出来的最好的答案。

邹紫若的表情从假装茫然到释然不过短短的一瞬,她的手在身前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可是我不喜欢他啊,我喜欢蒋哥,蒋哥那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过的生活,你知道的,贾湾给不了蒋哥可以给我的生活。”

蒋俞白可以给的生活吗?

数不清的金山银山,普通人奋斗一生都够不到边的资源唾手可得,以及旁人羡艳的目光。

可试问这些,谁不想要?不论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徐襄,又或者是削尖了闯进娱乐圈的顶尖美女,她们不想要吗?

你邹紫若拿什么去换你想要的生活,拿什么跟其他比你强出百倍的人去比去争?

这一点也是陶竹意识到自己心意之后,在夜深人静时无数次问过自己的。

想名正言顺站在蒋俞白身边,又何尝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高一上体育课的同学跑圈从她们身边哼哧哼哧路过,时不时有人回头,用或羡慕或好奇的眼神,看这格格不入的两个高三学姐。

“你知道的嘛,我这个成绩,就算上的了本科,也只能往外地考,搞不好还要回老家。”邹紫若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事,“所以还不如在北京上个专科,毕竟呐,这个城市,你想走就可以走,但是要再想进来,可就难了,没准再也见不到蒋哥。”

她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操场围栏外白漆斑驳的老旧高楼,这座拥挤的城市穿梭过的北京,却不是她的北京。

作为“飘二代”,邹紫若作为城市里局外人的感触不亚于她的父母。

可就算留在北京又能怎么样呢,留在北京,和留在蒋俞白身边,还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路要走。

就算真的能在一起,他做了你不能接受的事,在他选择权是你百倍千倍的情况下,你要如何制止?还是像曾经那对双胞胎一样,踩着自己的尊严去接受被汽车尾气抛弃的生活。

你又是否有能力,站在他身边,而不被任何人质疑“蒋俞白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学弟学妹们绕了操场一圈,陶竹在脚步扬起的尘土里,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你打算怎么办?”

邹紫若:“还不知道,先找时间告诉他吧。”

不能怪陶竹觉得她不自量力,只是陶竹比她更了解蒋俞白。

他不是像陈浮亦或者是用家里钱随意搞点投资花天酒地的富二代,他对他自己,以及这个世界,有着清醒的认知。

放弃普通人唯一能够改命的高考机会,邹紫若在这一步,就已经失败了。

周五晚上放学,陶竹婉拒了邹紫若想跟她一起去天台壹号院的请求,忽略她口中“真羡慕你爸妈出问题,不然你怎么可能住在蒋哥家”的冷嘲热讽里,带着一书包的卷子上了车。

在车上看见蒋俞白,陶竹庆幸自己熬过了她的软磨硬泡,不然要是让她在这看到蒋俞白,指不定她要做出来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陶竹坐上副驾,看他今天心情还不错的样子,系上安全带,状似不经意间想起来的语气:“俞白哥,你跟徐襄姐怎么样啦?”

蒋俞白:“她让你问的?”

他这话一说出来,徐襄就知道,他俩是没什么后续了,不然他不会这么问。她没再追问,只是说道:“没啊,我就是忽然想起来我好久没看见她了,不知道你们俩最近发生什么了所以就问问,要是问的让俞白哥你觉得不开心,不想说就别说了。”

她撒谎爱写小作文的毛病还是改不过来,蒋俞白懒得拆穿,也懒得管她为什么要问,他回复着蒋中正的消息,没什么情绪地答:“没联系了。”

陶竹动作夸张地点了点头,拉长尾音:“哦——”

就,毫不意外。

过了几秒,陶竹回头,一手扒着座椅靠背,探着脖子问:“为什么不联系了?”

哪那么多问题?蒋俞白:“不喜欢。”

接下来的问题似乎问的顺理成章,也正好是陶竹最想知道的问题:“那俞白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蒋俞白抬眸,眉心微微皱起,看似触到了霉头,周遭气场顿时低沉:“谁让你问的?”

他不喜欢别人通过其他人去了解他,这是他的大忌,通过上次徐襄的做法,陶竹深谙这一点。

“真的没有。”陶竹力证清白,另外一只手举到太阳穴一侧,“我对天发誓,如果我帮别人打听你,我……”

蒋俞白打断她:“小心说话,我也在车里。”

言下之意是你出门被车撞死就撞死了,可别带上我。

陶竹闭上嘴,朝他龇牙咧嘴,哎呀呀地说他说话的声调:“我就不能是好奇?毕竟这都两年了,我都没见你找过女朋友哎,是不是也快啦?”

前面陶竹还说的欢快,后面半句她像是往自己心里插了把刀,说的她直心酸,脸上的表情没控制住地垮了下去,像是忽然被沙子迷了眼,无法自控。

蒋俞白收回视线,落回到自己的手机上,淡淡地说:“小孩儿别一天天的瞎好奇。”

他语气并不算友善,但却意外地戳到了陶竹的敏感神经。

她喜欢他提及感情时的态度,不屑,且不耐烦,至少现在是这样。

“再过两年差不多就结婚了,哪有时间想这些。”

在她还庆幸自己有时间的时候,陶竹冷不丁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她本想假装没事人似的问一句,你有女朋友啦?但她心底涌上的情绪像滔滔江水,盖过了想说的话。

不过不用问,陶竹也知道他没女朋友,因为在蒋家,除了蒋中朝,就是蒋俞白的事情最大,如果他有女朋友的话,不会无人提及,最重要的是蒋禾说过,蒋中朝还在为这事着急。

可是,他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喜欢的人,却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有两年就要结婚了,不正是说明他足够清醒吗。

他不需要爱情,不需要陪伴,婚姻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用来稳定家族的商业联姻。

车窗外,路旁树木飞快倒退,连绵的绿色植物带,像是缠绕在脖颈的绿荆棘。

陶竹用力把所有的情绪往下咽,咽到想吐。

她怎么这么小。她的年纪为什么和他差了这么多,为什么没能再早出生两年。

这样,在他想结婚的那年,她就已经长大了。

陶竹用掌根用力摩擦胸口,给自己顺下哽咽的气:“如果,如果是我……”

蒋俞白压根就不知道陶竹心里复杂的心里活动,只觉得她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你什么?”

惊觉自己差点说错话,陶竹慌张改口:“是我这个年纪的人,喜欢你,你会同意吗?”

奇怪的问题,蒋俞白眉梢微挑:“你?”

“嗯,我这个年纪的。”陶竹订正道。

她今天有点反常,蒋俞白稍偏头想了下:“是那个倚天屠龙记?”

他猜的太准了,陶竹还以为自己哪里说漏嘴了,心跳猛地震了下,呼吸短暂停滞,而后矢口否认:“没,没有,我就是随便想起来了就问问,因为正好之前看新闻上写过嘛,像你这样的人和高中生谈恋爱,把高中生搞怀孕了什么的,呵呵,随口问,随口问。”

随口问个屁,从上车就在撒谎。

而且,曾经倚天屠龙记出现的那么刻意,蒋俞白不是傻子,只不过懒得搭理罢了。

当晚,陶竹搜了法定结婚的年纪,女生是二十岁。

今年她马上就十八,再过两年,蒋俞白预计的结婚年纪,她正好够。

虽然时间不多,但还来得及。

只是,还能再做点什么,才能离他更近?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凌晨,得到的唯一一个答案,至少现在可以做的,就是高考,考到一个她能够考到的最好的学校。

她想到陈明和她聊保送那天傍晚,她手机充好电给蒋俞白打通电话后,蒋俞白在电话里和陈明说的——

“让她去试试,她有潜力,我相信她。”

陶竹睡不着了,悄声从床上翻起来,抱着书包和桌上小灯,去了员工餐厅,在嘴巴里含冰块,强迫自己在其他房间传出来的鼾声里清醒地刷题,直到天亮。

也是从这天开始,陶竹学习更拼命。她没有天赋异禀,只能走题海战术。

她几乎是拿了半条命出来,状态绷满,去迎接马上要到来的二模。

可暗恋的情绪说来奇怪,状态绷的再紧,情绪也会从不知名的罅隙里翻涌而出,试图占据她的意识。

陶竹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他,但是每一次想他的时候,陶竹就掐自己大腿,掐自己的手臂,逼迫她的想念和一切痛苦的行为联系起来,让自己产生戒断反应。

她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也知道她的喜欢并没有消失,只不过被埋起来,可能在某天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样压制不住漫天飞舞,可她没有办法,就算是欺骗自己,她也要骗到自己高考结束。

她所在的大学,她的老师,都必须是顶尖的,这是她在这个社会的入场券。

她的家境和背景太普通了,唯一一次可以改命,让她人生多一项光环背书的机会,她不能错过。

陶竹本以为,她可以一直这样,直到高考结束。

如果不是,老师通知百日誓师大会即将举行的中午,贾湾红着眼睛叫她出去,在楼道涕泗横流地告诉她,已经被大专提招走的邹紫若,和蒋俞白在一起了。

出于对蒋俞白的了解,陶竹不信贾湾的话。

但是她像火苗一样压在心底的情绪,像熊熊烈火般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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