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罗地网

在陶竹选酒的时候, 蒋禾和程果正一师傅捏寿司。

这是程果做饭,新奇地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她很想拍照,识, 想了想, 没有把手机拿出来。

这个晚上的开始, ,陌生的头像, 唯一的一句话是十月三, 显示他们加上了好友。

那个叫歉我一直在禁闭,刚拿到手机, 你还好吗?

程果不记得她那天有加过陌生人的微信, 但却直觉猜到了他是谁, 只是为了确认, 她还是问了:我还好,你是?

Justin J:哈哈,我是那天开车去接你们的, 陶竹管我叫蒋禾哥,有印象了吗?

果然没猜错,程果回:嗯嗯,有印象的, 谢谢蒋禾哥记挂。

原以为只是普通的招呼,可以到此为止,但没想到蒋禾又说:不客气,那天我朋友趁我不注意灌你们酒了,我实在是觉得不好意思,这几天一直都挺愧疚, 可以赏个脸跟我吃个饭,让我有个赔罪的机会不?

程果本来是拒绝的,但是蒋禾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还在生气,为了证明她真的没生气,程果只好赴约。

化妆的时候,程果还在想,有钱人家教真是好,这么大点小事也要请客。

她比约定时间早了一刻钟在学校西门等他,仰着头,百无聊赖看着牌匾下形状规整的蜘蛛网时,她还不知道,她正在一步步踏进另一张为她专门编织的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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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竹没喝过葡萄酒,不太会选,她担心她随意挑选,会选到蒋俞白的珍藏,因而推脱了,最后是蒋俞白帮她随便拿了一瓶。

流线型的瓶身设计,闪耀着烫金标签的光芒。

瓶底刻了些字从陶竹眼前一晃而过,似乎是介绍了有关于酒的年份和产地等信息,但蒋俞白没细讲。

他站起来,从陶竹头顶的柜子上拿了两支通体透明的酒杯,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转了两圈,放在品酒桌上,倒上两杯事先挑选好的葡萄酒。

蒋俞白拿起其中一杯酒举高,让昏黄的灯光穿过杯子,等葡萄酒液接近静止时,他问陶竹:“看到里面有东西吗?”

陶竹仔细盯着鲜艳的红宝石色液体,认真回答:“有。”

“?”蒋俞白一愣,“在哪?”

陶竹眨眨眼,无辜道:“杯子里不是有酒吗?”

“……”蒋俞白轻按两侧太阳穴,缓了缓,换了种问法:“那酒里你看到有其他东西吗?”

陶竹:“没有。”

通体清澈,没有一丝杂质。

蒋俞白弯腰拿起桌上的另一杯酒递给她:“闻闻,告诉我什么味道。”

陶竹探着鼻子往里嗅了嗅,真诚回答:“酒味。”

……这姑娘实在是有点愣头青。

蒋俞白无奈地笑了一会儿,放弃了问答模式,给她讲如何分辨酒里的花香,酒香,和橡木香。教她如何品尝柔和的单宁,平衡的酸度和舌尖持久的余味。

酒杯摇曳,陶竹好像在葡萄酒醇香的气息里,隐约有了醉的意味。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了蒋俞白的身边,只知道好像从某个瞬间开始,他的声音就从她的头顶传下来了。

柔和轻昧的灯光洒在墙壁上,灯影撩去蒋俞白下颌锋利的弧度,他声音略低:“以后在外面,就照着这个标准喝,如果有任何低于这个标准的,你就说你只喝自家酒庄的干红。”

陶竹抬起头,不经意地撞进他深沉的瞳眸里。

该怎么形容他的这双眼睛呢?

深邃,压抑,冷漠,不屑,装点在威严的男人脸上再合适不过,可是睫毛阴影淡淡映在下眼睑时,又能看出毫不矛盾的温柔。

她歪着头,应下他说的话:“希望别被当成装逼犯打死。”

“没事,这个逼可以装。”蒋俞白把头歪到和她一样的角度,是他罕见的俏皮,晃漾酒杯,纵容道,“蒋俞白允许的。”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他却回答的认真。

陶竹的心不由自主地空了一拍,眼眶倏地一酸。

可是这时候哭太奇怪了,她咽了咽口水,忍下了泪意。

在陶竹的世界里,蒋俞白比任何一个人都好。

在她无力下坠的人生里,永远有他的手给她托底。

她的浩瀚宇宙,还没他掌心里的红豆粒大。

有些话,连想一想都觉得是自己贪心。

可她真的,非常,非常,希望,他只对她这么好。

这天晚上的酒喝得并不多,合成那碗在酒吧的shot杯可能也就两个shot,或许也有酒品质高的缘故,第二天早上起来陶竹并没觉得头疼,相反她还睡了个踏实的好觉。

她收拾完下午返校要带的东西,躺在床上打开她的短视频软件。

视频的热度以超出她认知的程度在飙升,京城大小姐这一词条也登上了短视频的热搜榜,短短一天的时间里,相关视频从一味的追捧,转换为出现更多批判的声音。

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意外,以金钱为导向,并不是这个社会的核心价值观。

但不管怎样,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这条视频获得了足够高的影响力。

果然,钱会流向了不缺钱的人。

爱也会流向不缺爱的人。

他们只需要勾勾手,就能得到你这一生呕心沥血都得不到的一切。

陶竹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文字。

【大家好,我是视频原创作者小桃儿Z,感谢大家的关注,让我随手拍摄的短视频一夜爆火全网,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在深感荣幸的同时,我也诚惶诚恐。

首先要说的是,和大家想象中的略有不同,我非但不是京城大小姐,恰恰相反,我的家境应该还不如现在看视频的大多数人。

我的父母是在北京打工的普通人,我在山区当了十六年的留守儿童。

拍这条视频的目的,只是为了分享水果,如果有人因为热度关注我,那么或许让你们失望了。】

下一句,陶竹本来想写让因为“京城大小姐”这一人设关注她的人取关,可是拇指落在键盘上,她却停住了。

在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的情况下,她把刚打好的字一个个删掉,关掉了手机回学校。

短视频平台上的所有作品都没有露脸,尽管话题在网络上热度居高不下,但在现实中一点都没有影响到陶竹的生活。

尽管没有回应相关话题,但她也没有借这个话题继续炒作立人设,而是借着现有的流量,继续运营她的水果账号,并且做好了这些流量随时会消失的心理准备。

流量来得快,去的也快,差不多一周的时间,热度就趋近于平稳状态了,尽管这样,也比她之前的流量好了很多,播放量维持在五到十万。

每一条视频下面,都有人在猜测她的身份,但陶竹就当没看见。

在一个下了早八又没其他课的上午,陶竹点开了已经爆满的私信。

很多私信她都不用点开,只看前面露出来的几个字,她就已经能大概猜到对方的意图了。

私信大概分为了三大类,一类是自我介绍,大多数会配上自以为帅气但实则油腻的照片,他们在没看到她外表只看到她手的情况下,就能看破她脆弱的灵魂和美好的心灵,希望能当她男朋友。

第二类是凑热闹的,打探她家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这么有钱,问王蒙画作从哪里拍下来的,还有很少的一部分,把她的视频全都看了,问她这样的千金大小姐为什么还会出现在果园。

还有第三类,这一类是陶竹以前没想过,但是收到消息最多的一类,他们是来借钱的。素未谋面只在网络上刷过一次短视频的前提之下,他们倾诉着各自遇到的苦难,张嘴就是十万起步,可真是见识到了物种的多样性。

在成百上千条的私信,陶竹大多数都无视了,只有其中一条,让她格外重视,因为这条是来跟她洽谈商务合作的。

合作需求很简单,不需要重新拍视频,也不需要寄样品试用,就是在大小姐那条视频的评论区用她自己的话评论一条洗发水的广告然后置顶,就可以得到税前两万快,后续还有博主分成。

钱生钱这个概念,蒋俞白很久之前就跟陶竹提过一次,但是这是陶竹第一次这么直观地自己面对到,原来钱生钱这么简单。

她现在一个月的零花钱是一千五,不算分成,只算两万块,就已经覆盖她一年的零花钱了,足够让她活的很好很好了。

陶竹不是不心动,可是在仔细思考后,她还是回复了放弃。

这个视频能够火爆全网并不是她的能力所在,而是借了蒋家的光,一旦她拿了这两万,就跟拿了蒋俞白给她的钱没有区别。

陶竹的目标很明确,那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虽然拒绝了对方的合作要求,但当陶竹点开发信人的主页,发现对方不是洗发水公司,而是一家传媒公司后,果断加了发信人的联系方式,通过员工内推,提前给自己联系了一份寒假实习。

创作出百万级点赞的视频,且造成了社会舆论,这样的履历进对口公司实习,易如反掌。

这家公司在码农聚集地西二旗,离陶竹的大学不远,期末考试结束,她第一时间去公司报道。

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外套站在HR办公室办入职手续时,陶竹看着墙上的创始人照片,忽然觉得画面上的男人有点熟悉。

右下角的名字写着李飒,可陶竹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的生活中出现过一个叫李飒的人。

人力资源小姐姐办理完入职看她在盯着墙发呆,笑着打趣:“我们李总,帅吧?”

陶竹怕说得多了显得自己像是在套近乎,只好羞涩地低下头,小声说:“没有,就是随便看看。”

“好啦知道啦,大学生小妹妹真腼腆。”HR领着她到工位,给她介绍附近坐着的正式员工和主管,“行了,好好开启人生第一份实习吧。”

入职第一天,没什么活儿需要做,光是注册内网系统和开通各类账号权限就花掉了她一天的时间。

晚上下班,陶竹喝着下午别人请的杨枝甘露在等待电脑关机的时候,猛地想起来了她在哪里见过李总了。

某一年,她跟蒋俞白一起去给别人过生日。

有个人把自己丢了三十万欧元当成笑话讲,陶竹到今天对他的印象还极为深刻,那个人就是李飒,如今她的李总。

他的五官没变,只是生日局上他穿着随意,而照片上的人显得商务了许多,以至于她一时间没认出来。

那时候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人,现在成了她的老板。

陶竹坐地铁回家的路上还觉得这事很有缘分,想着如果能碰到蒋俞白,就想把这件事讲给他。

很巧的,她下了地铁往家走的路上,正好就碰到了蒋俞白的车。

劳斯莱斯打了双闪停在路边,陶竹小跑着过去,坐上副驾。

“俞白哥!”她上车一般情况下都会跟蒋俞白打招呼,但今天打招呼的声音格外欢快,且喊完他的名字就没转过身去,等着他的回应。

蒋俞白缓慢地睁开眼,淡声回应:“放学还挺早的。”

陶竹微微撇了下嘴:“我都放寒假了。”

寒假这东西,离蒋俞白实在太远了,他想了下问:“那不回老家了?”

陶竹“嗯”了声:“不回了,我找了份实习,假期就在北京这边留着了。”

蒋俞白淡淡地“嗯”了声,没再往下问,反正看她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还有话要说。

果然,安静了不到半秒,陶竹很刻意地挑了挑眉毛:“俞白哥,你猜我现在在哪家公司实习?”

“嗯?”

“说了你估计也记不住。”想到他身边的朋友估计都是老板,陶竹在开口前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她沮丧地吸了口气,但很快回血,伸出一根机智的食指,眼睛亮闪闪的,“但是你肯定认识我老板!”

“话都让你说了得了。”蒋俞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但眼神还是看着她,示意她可以继续往下说。

陶竹上身往前凑了点:“是李飒!”

听见这个名字,蒋俞白轻微地皱了下眉:“你怎么认识他?”

“我不认识啦,就是之前你带我一起吃饭的时候,我见过他。”陶竹如实说,“然后今天知道他是我老板,觉得蛮巧的,就跟你说一下,你不觉得很巧吗?”

“是,是挺巧的。”蒋俞白不置可否,笑了笑,瞥了她一眼,“还有个更巧的。”

陶竹来了兴致,恨不得能把自己的耳朵揪长:“什么什么?”

车在她这句话后停下,后车的助理跑过来给蒋俞白开门,他下了车,举止自然地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换了句话说:“等会儿八点有个局,他也在,带你去见见你老板?”

对于陶竹来说,见不见她的老板其实并不重要,她只想踏踏实实地学点东西,而不是想走捷径,但她还是欣然同意了,因为她想和蒋俞白待在一起,时间越长约好。

外面的任何饭局,就算再高端,蒋俞白也不喜欢多吃,这是他的习惯。

他家里吃了点厨师做的饭,又换了身衣服,七点一刻的时候,带着陶竹出了门。

再次上了车,又是陶竹先开的口,她找了个蒋俞白不忙的时候找了个空,软绵绵地跟他商量:“俞白哥,等会儿咱们到了地方,你就别跟李飒说我在他那实习呗,不然搞得好像我是凭关系进去的似的。”

蒋俞白:“凭谁的关系?”

她还能凭谁的关系?

陶竹抿着唇,指了指他。

蒋俞白觉得好笑,双手撑在座椅上,眼皮微微垂着:“凭我的关系,就给你找个实习?”

以前陶竹总觉得蒋俞白对什么都不屑一顾,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随着年龄日渐长大,开始和社会有了一点接触之后,陶竹才知道,因为蒋俞白是真的有这个资本。

他高不可攀,且远不止于此。

毕竟是有求于人,陶竹讪讪地缩了缩脖子:“那凭你的关系,给我搞个董事长,我也不敢当啊。”

蒋俞白轻笑了一声,食指弹了下她的脑门:“德行。”

刘明一路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神时不时瞥向副驾驶的小桃儿。

他记不得从什么时刻开始,小桃儿说话的语气开始和蒋总很像,尤其是刚才那一句,简直就像是蒋俞白的翻版。

当然,刘明也没见过蒋俞白对谁这么有耐心过,更没见他带谁出席过饭局。

昨天上午北京刚下过一场雪,中午吃饭的时候东二环的路边两侧还被白雪覆盖着。

但现在再看,整座城市的雪都已经被清理干净,除了屋檐下偶尔垂着的一串冰挂,几乎找不到下雪的痕迹。

这座瞬息万变的城市,说不好哪一眼没留意,下一秒忽然就变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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